-- --致外公
一转眼他不在已经六年了。
想起他,所有关于他遥远的回忆都会霎时消遁飘浮,仿如昨日,在挂着薄雾微湿的晨曦里,他走向一片荔枝园。
那是一个荔枝成熟的季节,农村里平淡的端午刚刚过去。涨潮之前的河水缓慢地低吟着,像是在等待谁的脚步。树阴下摇晃着一些碎光的痕迹,野草铺绿了山头,也漫过了他安睡的地方。
在一个静穆的夜里
我翻开了你的情节
这一页 皱纹渐深 银鬓尽露
那一页 寒星陨落 凉飕飕的夜风静听
万籁沉寂于你的安抚
如今偌大的荔枝园,它们岂能经得起人们的抛弃?这里杂草丛生,地上盖了一层层糜烂在往年的枯叶。一簇一簇抽出的新叶遮盖不住夏日的尴尬。我常想,要是他在就好了。如今他守在这里,永远地守在了这里。
那是一个细雨渐蒙的午后,多年来我们一直不愿意提起那个荔枝成熟的午后。我们零乱的脚步随着长队帮他走完了最后一程。被雨水打湿的排炮稀拉地敷衍几响,便沉寂于寂寥的天幕下。
你用消瘦的手指
翻开刺骨的寒风
撩动了沧桑的岁月
微风渐紧
小河洒了一影月光
原谅我那时的年少无知。在亲人们跪着哭过家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他们衣服上沾满泥土,手掌里漏着渗着鸡屎猪屎的血滴。当别人用长长的白布把他裹住抬起,他的身体像条被重物压弯的扁担,来不及挣扎,他再也挑不起这个沉重的季节。
他还记得这个多年前的告别吗?我们已相隔天地。我的喃喃细语能否穿透茫茫夜色,穿过这个季节的阴霾,落入他的耳边。
关于死亡,我们总不愿意过多提起。而他,就像是染上了一个死亡色彩的词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刻意回避。每年的正月初六是他的阴诞。在太公庙里,几碗鸡汤并列排在祭祀台上,几柱香懒洋洋地随风弥漫着烟雾。这一带很荒凉,只有一棵龙眼在那天悄悄地吐出新芽。
他喜欢低调地活着,也希望低调地离开。那一晚,他用大脸盆擦了身子洗了脚,吃了两碗白米饭,然后躺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屋外的荔枝正拼命地吐着新芽开着花,凉风轻轻地吹过屋檐,袅袅的炊烟刚刚由浓而淡,杂乱地散开了。
那一片深幽幽的荔枝似乎是染上了灵气的生灵。自从在荔枝林间由他亲手搭起的布棚被拆后,它们拒绝了开花。我曾经在布棚里写下一段难忘的童年时光。我们任凭布棚门口的老水牛啃着青草,不远处的一列火车不经意间呼啸而过,受惊的几片树叶簌簌而落。
如今年暮的老树是否还收藏着他讲过的故事,是否在根须里铭记了他的容貌?在年复一年的等待里,他再也没有出现。只有那粗糙的老树知道,在一个荔枝成熟的季节,有一位老人,用粗糙的手抚摸过它,用粗糙的灵魂,守望过它。
一些深沉的象征
如黄土怎样灌满谷穗 田埂勾勒丰收
只有他的背影读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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