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霞的时候,她坐在灰绿色的草坪的石凳上,像一株开的正艳笔直的水仙花.那是我们以前经常来的草坪,它坐落在校道尽处,林荫遮蔽,绿树环绕,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我蹒跚地向她走近，几个月没见了，我尽量控制激动的情绪，走起来像一阵缓缓的风。霞微微笑，有些勉强。她的眼圈有点淡黑，像是抹了眼影，也不知道是因为经常熬夜还是经常流泪。但我肯定她是没有化妆的。她抿嘴和微笑的时候都挂着浅浅的酒窝，淡淡的素颜让人看了似乎喝了她酒窝里的美酒，有点晕眩。

她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我的手，神情让我难以揣摩。你还好吗？她试探地问道。我有点不习惯，心跳怦怦地加快了。虽然她的手那么柔软，似乎是暖暖的水滴浸在我的手背，恍然梦一般，没有感觉。

要是以前我和她相遇在这路的尽头，或许我会不知所措吧。我甚至后悔会在这个时候走在路上。我是多么渴望拥有她，然后拥抱着她述说心中的想法。但那时我却哑口无言，我的思想像没有涂鸦的白纸一般空白。我不安地迎了上去，盘算着要和她搭讪点什么。对了，我可以问她，你吃饭了吗，要不我们一起去吃饭吧。终于见面我了，她朝我微笑。我吞吐着说，你吃饭了吗？这时我的声调高低不齐，像是一位垂暮老人缺牙的嘴里漏出来的声音。她笑着回答，还没有呢。要不我们一起去？我连忙说，我已经吃了，正赶着回去呢！然后连忙抽身离去。

毕业之后，我像赌气的孩子一直没有和她联系。霞发了几条信息过来给我，问我近况如何？我在那似乎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文字里，找不到暖得可以流进心底的表达，甚至连暧昧的语言也没有了。那只是纯粹同学之间的问候。我不满足这样的关系，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离开学校搬行李的时候，叫了很多男生过去帮忙。那天微微下着雨，路滑的像走在香蕉皮一样。抱着行李袋的我打了几个趔趄，才从人群中抽出身来完成了她交的任务。在即将离去的公车上，霞突然把头探出车窗大声地说，谢谢你们哦！毕业之后记得多联系。。。我微微一笑，举起挡在胸口的左手无奈地摇着，看着公车带着她渐渐地离开，渐渐地走出了我的记忆。

“如果可以，我们会在当年的那个雨季相遇。不再是邂逅擦肩而过，而是我牵着你的手，向那里的一花一草宣布，我回来了，带着我的爱情回来了。”这是两年之后我和霞说的话。高中毕业之后我们一直没联系。前阵子听到文在电脑旁大声地和我说，峰，你快过来看！霞失恋啦！文是我高中时候的死党，后来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班级同一个宿舍同一张床。文很是兴奋地叫我赶快过来看霞的空间日志，似乎霞失恋对他来说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说实在的，自从毕业之后，我潜意识里对霞的消息有种抵触感。我不愿去相信她曾经的背叛，甚至把她曾经写给我的一大叠纸条全部都烧掉了，我只想留住记忆里依然很美很美的那些舍不得。我好奇地凑过去，看到霞的空间里有一篇两个月之前写的名为《情归何处》的日志。她的确失恋了，像我一样。大学里我的恋爱史是分分合合，聚聚散散，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一个人走。文诡秘地朝我笑着，我知道他心里满是坏心思。不过这个注意挺不错。我接受了他的建议，我要重新找回错过了几年的感情。

“霞，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再次向你发出爱的邀请函，你会不会接受我。”我发了这条信息之后已经是半夜了。我把手机关掉，然后躺在床上，外面的夜色很静很美，可我辗转反侧，难于入眠。她会怎样回答我呢?我满脑子都在旋转着这个问题。

我曾经，在很早的时候想过，就像做了一场美梦一样。我牵着霞的手走过无人的小路，满山遍野的野花都为我们绽开着。我们就在阳光的沐浴下安静地躺着，心里充满期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我想到了《山楂树之恋》里老三和静秋静静地躺在狭窄的床上，昏暗的空气朦胧了他们的身影，他们的沉默是多么美好啊，如同山楂树在一夜之间无声地开满了诱人的花儿。我侧过脸看着霞，她的身体纯洁得似乎融入了大自然。我轻轻吻她的脸颊，我想褪去她的衣服，但有一种负罪感阻止了我。真正喜欢一个人就到此为止吧！那是多么美好啊，当周晓白把初吻献给了钟跃民，那火红的烂漫比遍野的山花还要炫目。霞就像一位仙女降临到我的面前，我远远地看着她，把心交给她，却不敢靠近。我怕我的手弄脏了她的衣服，怕看多了她几眼就是对她的亵渎。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霞轻描淡写地答应了我。她说，傻瓜，想不到你还喜欢我。这时她在另外一座城市读大学。我的初恋已经结束，而异地恋开始了，只是还是同一个人给我那种暖彻心底的感觉。我们约定在寒假，春节之前相遇高中母校。“这怎么像孙少平相约田晓霞在两年之后的古塔山相会呢？”每当和霞聊天时我的打字速度就会减慢，我要琢磨不说错话语，用最美的文字。霞答应做我女朋友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生活有声有色，连文都说我年轻了许多。其实我也没老，只是习惯忧郁而已。忧郁的确可以让人成熟很多，而爱情却让人幼稚起来。

“如果你给我一点星星之火，我可以把满天的星星燎原。”

“那到时候我们就有看不完的流星雨了。”

面对霞我不能再独自悲伤，失去她我也要若无其事，我要努力镇定，在霞面前从容自若，不卑不亢。这是腊月廿七，南方的冬天没有白茫茫的雪花飞舞，甚至连草坪都依然是一片茵绿。它们似乎不在乎一年又即将走到了尽头，时光袅袅，岁月蹉跎。我觉得今天很别扭，虽然我们如期在这里相遇，但是意义却变了味。像那离开后很久的冷茶，风刮过后许久的树枝，它们理应呆在角落里保持沉默，什么也不要再提起。我和霞一起搭着这座小城镇的2路公交车胡乱地绕着，我们似乎没有目的地。我们坐在一起，保持沉默，我静静地开着车窗外。我们去百草堂和奶茶好吗？霞说。我答应了。那年文和我说，你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百草堂里喝着奶茶，他叫我赶紧过来陪你呢。说这话时，我心情明朗了许多。路边的几片树叶轻飘飘地脱落在风里，向公路的对面斜斜地落下去。它们终于舍得离开树枝了。

喝完奶茶之后我们要去哪里呢？霞坐在我对面，微笑地问。我不知道，既然结果难以把握，那我们好好把握现在吧。我轻轻地说，你说如果你男朋友知道我现在和你暧昧地坐在一起，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要戴绿帽了呢？霞说，我们不要提他。我说，也好，反正我要生活在幻想里了，我感觉今天也是。

在霞生日那天，我有一个很刺激的想法。我要把买好的礼物亲自送到她手里。这时离我们约定相会的时间还有两个月零五天。前一天我就买好了车票，上网查清楚了她学校的地理位置，然后就出发了。那一次出发我想到了很多，对待爱情我不能在被动了，爱情需要点勇气，即使有点不现实，也可以说我在为梦想而奋斗。即使是失败，也可以找一个理想的说法，那就是我曾经努力过。风尘仆仆赶到霞的学校的时候，我向她班里的同学打听情况，知道她和一个男生出去吃饭了。异地恋的人都喜欢猜疑，我觉得头有点晕，靠在一棵大树旁。我清楚地看着霞牵着一个男生的手从我不远处走过。他们有说有笑，目光里柔情无限。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我看到霞文字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温柔，满了，似乎就要溢出来了。不远处的他们从我面前走过，我哑口无言，不知所措。对呀，我还能说什么呢？

离我和霞相会还有两个月零三天时，我和她在网上有一段谈话。

霞，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好啊。

我突然闯入你的生活，是不是让你觉得有点不知所措了？

许久的沉默。我觉得要窒息了，如果再等不到她的回复。

她终于回复了，峰，对不起，我喜欢上别人了。听到这句话时，我突然有种如获重负的感觉，最起码她肯对我坦白。我安慰自己说。如果你不再喜欢我，请不要瞒着我，和你在一起，我要的只是你能够幸福。看到这句话时，我想她又哭成大花脸了吧，她最爱哭了。我承认我喜欢过你。但是你们都很优秀。生活就是这样，让人在不断选择中，不断失去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我微笑着说，看来真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我又错过了你。霞说，峰，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给你感情上的施舍和同情，我是真心喜欢过你的。只是现实改变了我，现在的我更需要现实的爱情。好吧。我累了。祝你们幸福！我觉得再说我下去我就很下贱了，在感情面前我的尊严被糟蹋得血肉模糊。霞说，记得我们的约定，还有两个月零三天。

原本我不想赴约，这次约会如过期的电影票，似乎没有了任何意义。爱情本来就是不要讲究成本的，否则整个人会由里到外都遍体鳞伤。爱情本来就有点贱贱的味道。当霞高中喜欢上一个人，要我写一封情书给那个男生，甚至要我亲自送到他手里的时候；当霞说自己失恋了，借我一个肩膀给她靠的时候；当霞听到一首伤心的歌和我说起他们的恋爱史的时候；当她总把我看作一棵不会说话甚至没有感情的老树的时候，我还是微笑地面对。我想起了席慕容的一首诗。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

我牵着霞的手从人群中走过的时候，别人还真以为我们是情侣呢。那一天我们漫无目的地逛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霞送我上车。谢谢你陪我一整天，以后多联系。我淡淡地说。公车缓缓地开走了。霞站在公路旁，举起挡在胸口的左手轻轻摇着，我远远地朝她微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