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岁那年,她第一次爱上了个男孩。不因为别的,就只是因为他跑得快。她剪着那时叫做“上海头”短发,皮肤有点黑,眼睛也不够大,是一个足够别人忽略的小女生。可是她也跑得快,她在女生里面是跑得最快的了。
每次做“归电”的游戏时,都是由他和另一个男生选人,要完了男生,要女生时,他总是第一个点她的名字。她理所当然地站在他的旁边,脸上写满心甘情愿的幸福和满足。
她还记得,他跑起来时好看极了。两条长腿甩动起来象刚刚发育起来小鹿,有着挥洒自如的自信和漫不经心的洒脱。她就喜欢看他跑,特别是他奔跑着前来救她。她远远地看着他轻巧地穿过人群,绕开一个个妄图阻挡的敌人,两条长腿骄傲而急促地向她一步步接近,那时,她的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她挺着只发育了一点点的胸脯,竭力地向他伸出手,等待着他的手与她的手相遇的那一刹那。
湿湿的,有一点烫,当她的指头和少年男生略显细幼的手相碰时,她有一点点颤抖,还有一点点羞涩。被解救后,她紧紧捏着那几根手指,更加激越地投入游戏,尖叫着,奋力地捕捉敌人,用那只被他触过的手去拍击被她俘虏的敌人,仿佛那样,她才能把他的力量移植过来似的。游戏玩完以后,她都要摸摸那几根指头,想想他奔跑的样子,然后一个人在晚风中偷偷地笑一笑,不为别的,就为他跑起来的样子。
16岁的时候,别人又爱上了她,那个考到另一所重点中学男孩子说只是为她傻傻的笑和笑起来像小鱼一般的眼睛。
她第一次收到了情书,有些惊慌,当然也有惊喜。男孩子很有才气,尽管他的数理化也是全班的前几名。他给她写诗,自己写的诗。少年维特式的抒情和烦恼。里面有星星月亮还有傍晚的惆怅。他还画变形金刚寄给她,用彩色铅笔染成五颜六色。笔直的线条一丝不苟,全是用三角尺量着画的。
她一封封认真地回信,也抒着情,也回应一般地叙述自己的思念。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他,只是,在那时,普普通通的她觉得有人惦记,而且是被一个公认的优秀的男孩喜欢,是一件很让人欣慰的事。这使得她有理由在班上那些漂亮的女生面前挺起胸来,好象心里有无限的底气似的。
18岁那年,她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前排的男孩。他才转学过来,因为性格的开朗,脸上常有着阳光般的笑容。她爱上了这笑容和因为笑而显得更加洁白的牙齿。她和他英语都好,于是他常转过身来用英语和她对话,她也喜欢看他思索的神情,孩子一般地偏着头,单眼皮眼睛向上看着。当他眼睛转向她时,她知道,一道灿烂的笑容就会出现。
可是他在不经意中得罪了她,他没把她当特别的人看,可她却是。所以一件细小得不足一提的事,在她的角度看来就成了他对她最大的伤害。
她几天没和他说话,她认为他该知道她是为什么生气。可是事情往往不象她想的那样,他很茫然,他根本就不清楚他所犯下的过失。她不和他说话,他也就不说了。
他仍旧和以前那样笑着,和其它女生开着玩笑,在课堂上抢着回答问题。他一点没变,只是她变了,沉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看着他谈笑自若地和同学走进教室,她绝望地咬着铅笔,狠狠地低下了头。她甚至还给他写过信,几乎是一边哭一边写的,她不曾希望他会喜欢上他,她只不过是挣扎着想挽回以往。可是出于令人恼怒的自尊心,她最终没有寄出那封信。烧了那封信之后,她坚决地要求调了位子。
18岁时,她进了大学,然后陆续被人追求。在众多追求者她最终做了他的女朋友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耐心和细致罢了。有了正式的男朋友,就有了初吻,也有了生平第一次做爱。好象没有书上那么惊心动魄,但刻骨铭心是有的。紧张、痛、昏乱和空洞。他在吻她的时候就在她耳边重复地说我爱你。她闭着眼睛全身发抖身子几乎要倒下去。而后就平静了,就习惯了,就娴熟了,也就学会了配合,还学会了技巧。
23岁时候,她离开了男友,原因是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她发疯一般爱他,象年少时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一样,她只不过是喜欢他俊秀的脸。
她恨自己的浅薄和俗气,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爱他。他她常常痴痴地看站着他熟睡的脸,有着婴儿般甜蜜与天真。心想,天啦,即使是为他而死,她也是愿意的。
26岁那一年,她结婚了,新郎是经人介绍的男人。本份,孝顺,话不多,懂得体贴她,有稳定工作和清白的家世,还有男人凭着小小的聪明挣的足以结一个体体面面的婚的积蓄。她实在挑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嫁了。
28岁,她有了小孩子。
41时,她给女儿过13岁生日,在女儿低下头去吹蜡烛那一刻,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她的13岁,就是那一年,她生平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男孩,一个跑得又快又好看的男孩。往事电影一般在她面前浮现出来,一个个镜头肆无忌惮地在她眼前呼啸而过。
她突然一下子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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