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每年我都回老家都安县高岭镇跟父母一起过中秋。今年的中秋节是9月12日星期一，所有回家过节的人都在同一时间——9月13日星期二上午赶回单位上班的，因此，这天上午乡镇的公交车是空前的拥挤。用当地壮语的形容词来说，是拥挤得像“包粽子”一般。我也一样，9月13日早上，我在家边的“中学路口”公交车起落站等公交车。我要从高岭乘公交车到县城汽车站，15公里，然后转乘都安至南宁的快巴，经150公里的高速路，就到达工作单位了。
“中学路口”不是始发站，是始发站“高岭街头”的下一站。三趟车开过“中学路口”了，我都无法挤上去，因为车上已经“包粽子”了。近年来开始修成冷静处事的我，又开始有些烦躁的苗头。运气还好，第四趟开过来的时候，我挤上了，我被作为这个“大粽子”中的一粒米，几乎透不过气来。我又开始利用我的“涵养”调整好我的心态，学着“快乐”地静静地免强的歪斜站立着。
公交车在频繁起伏的乡间公路上颠簸，我与车上的男女老少们，挤成一团，频频的前仰后合，在狭窄的乡间公路上行进。我在外地工作三十多年了，并且不经常回来的，车上的人都不认识我，只当我是外地人。我也不认识他们，默默的一言不发。车上的人大多是同乡的，他们嘻嘻哈哈地互相谈笑不已，丝毫没有因拥挤而烦恼的迹像。
近来，我所修炼的“沉默冷静”心功不是将要达到境地了吗？所以，我虽然身处那样拥挤嘈杂的境地，但我好像进入无人之境，心中独自安静与寂寞。我站立的位置就在司机的驾驶座旁边，他的脸面和表情我能看得清清楚楚。他是个30岁左右的年青人，中等身材，英俊壮实，性格开朗活泼，非常健谈，一副什么都想得开，乐呵呵的样子，偶尔也发现他还有些小脾气。他一边细心地开车，一边与那些乘客理论家常，好像谁也说不过他似的。此时的我，好像身隐高空的菩萨，暗中聆听人间的言语。
“哎啊！天啊！怎么这么挤啊！今天怎么这么倒霉！上了这个鬼车！”一位中年妇女大声的抱怨说。
“那位阿姨，你听我说，你自己要挤上来的，我又没叫你上来，我的车是人车，不是鬼车，鬼车是用纸做的，七月十四咱们早就烧给祖先了，哪还有鬼车开着呢？你忍耐着点儿，你不看见一路下来有多少人在路边招手要上车，不都上不了的吗？你是幸运的了，可别说‘倒霉’二字哦。”那年轻的司机带着乐呵的口气开导着，车上的人没有谁将这话题接下去，那位妇女也不再吭声了，车呼呼地开动着。
突然，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在路边招手示意要上车，这位年轻的司机把车缓缓地向她靠拢。车上有位中年妇女脱口而说：“这司机可真色，刚才有多少人招手他不停，看到这位女的漂亮他就停了！”这话被司机听到了，他乐呵呵的回应道：“让车上有多一些漂亮的不好吗？漂亮的上来，你是女的就不乐意，可我们车上有那么多男的，他们一定会乐意的，当然我也乐意，呵呵！”
“完了！完了！这个世界，长得好看的就容易办事哦！长得不好的连上车都难啊！”那位妇女不满道。
“不是这样说啊！阿姨！”司机好像有些后悔说了刚才那句话。
车又走了一段路，突然一位长相一般的少妇从路边跨出一步向车招手，司机又缓缓停车，向她靠拢。这时车上有一男子说：“这么挤了还要人啊？没有看走眼了吧！这位女的长得不怎么样啊，司机你也要啊？”
“不是要！我只是让她上车，这么多人在这，要怎么要！长得不好就不能上车吗？看你说的！”司机似笑非笑的说，“你们全误会我了，其实不论男女老少，不论美与不美，只要是单个的而不是一群的我就让他上车，这里面的道理就多了去了，我也懒得解释了。”
车又走了一段路，司机又让一位30多岁的女士上车。这时车内的乘客七嘴八舌起来，声音来自车内各个不同的方位。
“都这么挤了还要啊！”
“这司机真贪钱！”
“怪了怪了！这司机专让女的上车，男的不要！”
“大概有三百人了吧！严重超载！”
“若碰到交警肯定罚他个够呛！”
“交警才不罚他呢，他与交警是一家的。”
“这么多人，万一出了车祸就大摊了！”
这时司机沉默不住了，以不大乐意的口气说：“什么车祸车祸的，你嘴巴也是吃油吃盐的，讲些吉利话好不好！谁不愿意乘车就下去，我巴不得已你下去呢，反正一块钱我收了，谁想下去我马上就停车，有没有？说我贪钱，这十五公里的路程才一块钱，油钱都不够，还有车的磨损呢？我有我的工资领，图你这一块钱吗？你只知道心疼你的那块钱却不知道我的车有多吃力呢！谁说有三百人？我敢跟你打赌！我停车，你们全下去一个一个地数，如果够三百人我给你三百元，如果不够三百人你要给我三百元！干不干？你们又不是第一次搭公共，一年三百六十天，能有几天像这样的呢？若不是节日，能这样的吗？在平时，有哪趟车坐得满的？在平时，我想下去背他上车，让他在车上爱怎么躺就怎么躺，他都不愿上车呢！”
司机这一连串的话，没有人跟他搭腔，更没有人去反驳他，大家只是静静的听着。
车开到了一个村口，有几个人要下车，司机把车停下来，接着就上来两三个人。其中有一位中年妇女急乎乎的上了车，车刚开动她就“哎呀！”一声说：“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原先准备好的零钱和房门钥匙都被反锁在房间里了！”她一边说一边着急地翻钱包找零钱。没有，她掏出一张十元的，对司机说，“这怎么办啊！司机？我确实没有零钱了。”
司机转脸看了看她，说：“我也没办法，哪一位帮她换一换。”
“我这有，来，我跟你换吧。”站在车门边的一位老妇打开她的钱包，掏出一张一元的放进了投币箱并对司机说：“看哦，我帮她投了一元了哦。”司机向她点了点头。老妇这才又掏出一张五元的和四张一元的递给那位中年妇女，并收了她那张十元的。老妇的一举一动显得非常的平静和自若，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做过一般。
那位中年妇女说了声“谢谢！”然后打开了话闸：“死罗！回来我怎么进得家门呢？我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偏偏就将钥匙反锁在房屋里了，家人又都不在家，怎么办啊？”
“怎么办！打破窗口钻进去呗！”司机接过话头说：“这种事时常发生，正常得很！杀鸡时，拔了毛，没有开内脏就煮；开煤气煮着东西就关门上班去了；把东西拿下车后，关好车门东西不拿就走了，这是很正常的事。”
一乘客接着说：“洗米下锅，不开电源，菜熟了，饭还是米的！”
另一乘客跟着说：“锅里放水，不放米，照样开电源，到吃饭时只有一锅水！”
又一乘客接腔道：“神仙拿饭去吃了，哈哈！”
“还有更炫乎的呢！”挤在车尾的一位男子含笑道：“给孩子洗澡，然后将孩子和水一起倒掉！”
“没有！没有这样的！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这是书里瞎编的！谁信啊？”
“信不信由你！就说昨晚中秋节，起码有一半人不吃月饼、百分之七十的人不看一眼月亮，你信不信？”
“这我倒信。现在这个世界变了，七月中旬就有月饼上市，有的人在七月就吃月饼了，管你到不到中秋、过不过中秋节都无所谓了。至于赏月嘛，要看情况来，当月亮很明朗时，可能有人望上一两眼，像昨晚那样朦朦胧胧的，有谁抬头望月呢？”
“所谓赏月，那是大城市里的闲人的情趣，我们乡里人哪有这份心思？我敢说，就算是城里人，中秋节也没有谁看月亮超过三分钟的。”
“说的是啊！中秋节，不特别，人们只图是个节日，大家团聚一下，喝酒猜码，醉的天昏地暗，天上有没有月亮，谁管它呢！”
“嗳——，说真的，我年纪不算大也不算小，今年四十多岁了，据我的经验，我觉得七月十五的月亮往往比八月十五更圆、更明亮。往往一到中秋节，天上常常就乌云密布，甚至还下雨呢，多没意思！”
“你这经验可不准了，那是你的月亮，世界那么大，哪能都像你那里的？”
“我的月亮！开玩笑！世界上就只有一个月亮，谁都说是自己的，可谁都默认不是自己的。如果月亮是我的，那可不得了了。”
“咳！公家的月亮，谁看了就是谁的！不看拉倒！也没谁会留你的份儿待你有空时慢慢地看来着。”
“老一辈的人对中秋节的月亮都格外看重的。”
“这是什么道理呢？哪个月到了十五月亮它不圆？若真的不圆那还得了，恐怕就要天塌地陷，就要换人种的了！”
“看你说的！有那么炫乎吗？”
“哎！你还先别说，据老人说，八月十五要是没有月亮啊，明年就世界大乱、盗贼蜂起了；八月十五要是月亮朦朦胧胧，明年世界就有瘟疫流行的。我是不信的，这肯定是迷信的说法……”
言未了，司机突然猛地急刹车，车上的人一齐前倾，互相压挤成一团。
“天呀！”
“我的天呀！”
“哎呀呀！”
“死罗！”
“怎么回事啊？！”
我在车头，只见一辆黑色小轿车飞速迎面撞来，到了距离我们这辆公交车车头一米多的地方时，猛的急向左拐逃蹿而去，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喉咙，一场惊险，瞬间避免过去了。
司机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喘着粗气骂道：“妈的！不要命！逆行还飞着开！算他小命大，这辆车本来刹车就不好，昨天刚刚调整过来，要是在昨天我照样碾过去，谁怕谁啊？出人命就由这些钢铁承当，反正我没事！妈妈的！”
大家不再谈论月亮了，谁也不想再说些什么。车再开五百米左右就缓缓停了下来。司机大声喊道：“终点站到了！都下去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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