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走了,心里有点痛,觉得应该给你写一点怀念性的文字。因为你以前说过:希望看到我出版的书。到了现在,就算是我出版了书,就算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得,你也不会看得到。可是我仍要写,象鲁迅先生说的:倒是为的将这件事忘记了--一场原本为着遗忘的怀念。----仅以此文,怀念我敬重的赖厂长
“赖厂长,帮我介绍几个客户吧,我这个月的业绩很差。”
“赖厂长,上周出了一批货,如今客户客诉我们的铁板挂不上漆,怎么办?”
“赖厂长,铁管做小了,冲孔时芯棒穿不过去,如何处理?”
问这些问题时,你已经做副总了,可是,在我心里,你是永远的厂长。任何时候,只要我有难题,第一个想到的一准是你;任何时候,只要我问,你一定会给出答案;谁让你是我心里永远的厂长呢?
2011年9月2号,打电话给你,想跟你说,赖厂长,从今天起我调到品质部去了,我有点怕,怕自己不能胜任。可是,电话没打通,想想中秋在即,你应该回台湾过节了,于是,挂了电话。隔了几日,收到郭经理的短信:赖厂上周二下午在台湾去逝,9月22日在台中举行告别仪式……
我一下子呆了,有半小时,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累了,抛下所有爱你的人,走了。
虽然,回去,回归。这是生命的最原初的本义。
耶稣的流浪是为了回归,佛祖出家静坐菩提,然后又面壁九年,也是为的回归。一个从西方传入,一个从印度而来。只有中国的神话传说比较奇怪,不象别的地方的人强调回归,而是坚定地要投身红尘,对抗天庭的冷清沉寂。就连李商隐也写: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悔的什么呢?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又不堪红尘热恼之苦,又无法忍受长生寂寞之悲。所以七仙女要下凡,白蛇精要出世,而鸡犬也随之升天的人,所贪图的也不过是天上的长生,得到长生的最初喜悦劲一过,怕是会觉得十分的无聊,宁可要一种永远的沉睡吧。
你呢,赖厂长,你走,又是为什么?先不说多少未竟之事被硬生生截断,也不说你的太太和孩子们有多么多么的痛,就冲着大陆这群你带出来的徒弟,你也不能说走就走,大笑着绝尘而去。你忘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你说,雨潇,好好写,到时出书了,别忘记给我一本。你还没有收到我写的书,怎么能走呢?9月22赖厂告别仪式在台湾台中。将郭经理的短信看了两遍,看着看着,忍不住就泪流满面了。虽然说,花开花谢,盛衰无常本是人类永恒的抒情主题,就好比“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句,抑或辛弃疾的“更能消几番风雨,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但是,你不能老,更不能走,谁让你是我们心里永远的厂长呢?这一颗心有多沉重,皆因这残山梦最真,旧境难丢掉,明明已经物是人非,却固执地怀念过去。一瞬间,十多年的回忆都快马加鞭,纷至沓来。
在广州的这些年,先后进了三家外资企业,遇到的台湾高层管理干部里,你是最宽厚的一个,和你相处,我会忘记你是我的长官,是厂长,我将你当长辈,有什么心思,有什么难题,总愿意向你讨教。你呢,丝毫也不吝啬,传道授业,解我迷惑,长我智慧。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你不光是长官,也是朋友。是的,你是我们的厂长,在大陆的这些年,你帮过的人何止我一个。有人失业了,打电话给你,你会介绍工作。出差在外地,遭遇小偷了,发个短信给你,你会寄上路费。那一年,去东莞看你,说好要请你吃饭的,可是买单时,服务员告诉我,你抢先付了。你是台湾人,但是你身上没有台湾人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大家背后都叫你老赖,不是对你的不敬,而是一份信赖和亲近。
明明没有下雨,明明阳光正明媚,明明花正在盛开,为什么感觉秋突然间就凉了呢?无边丝雨下起来了,淅淅沥沥,一棵老树在雨里静默,黄叶飘零,一边打着旋落地一边发出一声叹息。
我也跟着长叹一声,孩子走过来问,妈妈,好好的叹什么气。我抚了抚孩子的头,道,没什么,去玩吧。然后便再说不出什么来了。其实当时非常想跟他说,妈妈从前的一个领导走了,也非常想拉了孩子的手面对遥远的台湾鞠一个躬。只是我不能,孩子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能做这样幼稚的举动,只能在心里送你一程。
也明白日后“想起你”已是再不可能有机缘升级为“想念你”了,可为什么竟怅然地有所希冀?希冀你来电话,希冀你说,雨潇,我们邀上老彭,一起喝酒去。
几年后,几十年后,当我回望年轻种种,我想,我仍然会想起你这个忘年知交,散尽浮华,真正能够记住的,都是身边这些没有装饰的风景。这样的情总是无法言表,它与暧昧无关,只是生命过程中一种彼此的单重和相互的撑拄扶持,让人在心碎之余长久的感念。
行文至此,像看到身后飘零的黄叶,被风卷到这里,又卷到那里。祭人也是祭己,生命尽头竟是如此悲哀。
2011年9月17于佛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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