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或者说这个地方,似乎总那么“淡定”,波澜不惊的!风里来雨里去的都是牌友,来来往往的都是"码朋"。生活都奔波在“四人帮”中,大家倾情于马吊。可是,每日的太阳又是谁叫醒的呢?自然是那极少数的低头赶路的人,他们的日子,将循着汗水的轨迹前行,然后渐行渐远……
这个时候,阳光的单脚刚踏上遮阳棚,却仍然给人一种酷暑的压迫感。当然,现在已不是清晨适合酣眠的时辰。
我站在遮阳棚边看天的时候,老人家来了。一支拐杖,能清晰地看见树木的纹理;一个手提袋,已经经过了不知多少年月了;一张脸,有饱经风霜的印迹。老人家大概年近耄耋了,瘦骨嶙峋,眼角凹陷,神似一株古松。老人家耳力已不太灵敏了,我必须凑近她的耳朵大声说话,她才能听得见。她问我荔枝的价钱之后,便艰难地半蹲着挑选,我搬来一把小椅子给她,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坐稳。我真的担心她的骨头因无法弯曲而折断。好在最后终于让我松了一口气!
老人家没有钱包,只是一个类似于布做的袋子,还用报纸包了好几层。付完钱之后,依然小心翼翼地将袋子封好放回。然后,便一步步走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心里怅然若失,我竟没这样看着姥姥走远过
姥姥是奶奶的婆婆,九十多岁了。老人家的习惯似乎都大同小异。姥姥习惯将什么吃的玩的都用报纸包好,一层又一层,不胜其烦。
曾经四代同堂的时光,在现实洪流中消逝殆尽,然后,连这仅剩的迟暮之光也让夕阳抹掉——在我从南方求学回到家乡的第一个寒暑,我亲手拒绝了仅仅抓住我手的老人,拒绝了也许这是唯一一次潜意识的亲情盼顾。老人是在夜里去的,我是从梦中惊醒之后被告知老人去世的。当时已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是跟着前面的幺爹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站在老人跟前,我说不出话,只是定定地看着。
老人入殓的时候我没有流泪,姑姑责备我没有良心,我只是哽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我知道的,是姥姥带大的我,又带弟弟,八九十岁的人了,还要追着我们跑,常常摔得鼻青脸肿,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我们也离开她去了南方。没有看到最疼的孙媳妇——我的母亲,除了我,也没看到任何想看的亲人。后来每每想到姥姥抓着我手的那一幕,就会有手腕一紧的感觉,当时我挣开老人的手,是费了一番气力的。想来,那就是思念的重量了,沉沉的!我知道,挣开老人的手是因为害怕。原来,那些思念已如此久远了,久远得让人无法承受,因而想要逃开。
张爱玲说,青春如流水一般的长逝之后,数十载风雨绵绵的灰色生活又将怎样度过?她,不自觉地已经坠入了暮年人的园地里,当一种暗示发现时,使人如何的难堪!而且,电影似的人生,又怎样能挣扎?尤其是她,十年前痛恨老年人的她!她曾经在海外壮游,在崇山峻岭上长啸,在冻港内滑冰,在厂座里高谈。但现在呢?往事悠悠,当年的豪举都如烟云一般霏霏然的消散,寻不着一点的痕迹,她也以惟有付之一叹,青年的容颜,盛气,都渐渐的消磨去。她怕见旧时的挚友。她改变了容貌,气质,无非添加他们或她们的惊异和窃议罢了。为了躲避,才来到这幽僻的一隅,而花,鸟,风,日,还要逗引她愁烦。她开始诅咒这逼人太甚的春光了…… 灯光绿黯黯的,更显出夜半的苍凉。在暗室的一隅,发出一声声凄切凝重的磬声,和着轻轻的喃喃的模模糊糊诵经声,“黄卷青灯,美人迟暮,千古一辙”。她心里千回百转的想,接着,一滴冷的泪珠流到嘴唇上,封住了想说话又说不出的颤动着的口。
而我,却也只是在百转千回中,尝出泪珠儿的沉沉的念想。不语,然后,执笔……
旋身,迟暮正在夕阳的光影之中,渐行渐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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