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夜黄昏看到在面前一闪一闪的萤火虫,我孤寂的内心总是翻涌起一股莫名的味道,苦苦的。
时光倒转,三十年前,我正青春年少,一门子心思就是写诗,可是搜肠刮肚总是没有什么起色,相当的苦闷和烦恼。其时我在乡下一所简陋的中学教书,假日里常常上街下县与文友串门,一来二往就认识了天顺兄。我们年纪相仿,志趣相投。不过我吃的是皇粮,他在乡里属合同工,要是用热血青年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他的胆量我的确很佩服。大家应该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政治气候还没有明显回暖,写东西或者搞个什么的,都得与政治协调好才稳妥,否则是不好交代的。我不知道他竟然自作主张办起一张油印的文学小报,名字叫《萤火虫》,他一个人投资,所有手续和编审油印都是靠他一双手搞定的。这在当时我连想都不敢想,他做到了。那份热情和勇气至今仍在脑海里历历在目。虽然,我已忘记是在那个地方和他商谈如何办好他的《萤火虫》,但记得是他约我为他的创刊号写点东西的,而我的散文诗题目就是《萤火虫》。可惜的是在几年后的某个早晨,在我无法从朦胧诗的小巷里走出来,在我对生活现实未来失望后,我把所有的诗稿连同《萤火虫》全部烧掉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也无力去辨明孰是孰非了。
我写的内容大致还是记得的,其实是永远不可能忘掉的。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和父亲栽禾回家,在路上突然一阵大雨劈头盖脸打来,跑也是躲不掉,索性就都不跑了。夏雨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不一会儿雨停了,天开了,夕照的余光中,我猛然看到漠漠水田上有不少被雨打落的萤火虫。奇异的是,他们在水田上一眨一眨的,仍在闪着光。我一下子震撼了,呆呆地站在田埂上,沉默不说一句话。就是这个细节,我一直保留着。和我一起的父亲肯定不知道我当时的内心世界,现在,在另一个世界父亲永远也听不到我说出来的话语。只要我一闭上眼,就能触摸到那个夏日的傍晚,触摸到那让人铭心刻骨的一幕。我约略记得天顺兄得到我的诗后,很是高兴。随后很快他的《萤火虫》就问世了,并寄给了我一份。据说反映还不错,赞誉之词不少,就连邻县的文友也寄来作品以示支持。我想,作为豪情俱增的他是想干一番事业的,遗憾的是,《萤火虫》没出几期就停了,个中缘由也只有他自己清楚。有的说他挣一点工资无力支付印刷费,有的说他的报纸有问题上头不允许搞,也有的说他想借办报抬高自己出风头等等,总之,那只《萤火虫》没有飞起来就被打落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我不知道天顺兄的心境当时是怎样的?消极,肯定是有的。虽说我们只一河之隔,胆小的我又如何去安慰他呢?最终,我选择了不了了之的回避和沉默。说句不太光彩的话,我怕沾上去会影响自己,会丢掉铁饭碗。如今想起来有点内疚,因为那时有人叫我同样是热血青年,其实我是个冒牌货!当然,或许天顺兄不一定会介意,再者,他本来就没有要我去承担什么责任的。可是无论怎样解释,我在当时没有和他站在一起,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也就是我偶尔与他见面时,多少会有些别扭的缘故。
那只《萤火虫》早已成为陈年往事,也许连天顺兄也早已被淡忘了。然而,三十年前的那个傍晚我看到的一幕,只有我会时不时地想起。当我历经沧桑岁月之后,我竟然发现自己就是一只被命运打落的萤火虫,在生命的荒原上,一闪一闪地发着寂寞的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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