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住在山里。

山娃有条大黑狗，黑狗叫虎子，是山娃最好的伙伴。有虎子伴着的山娃，是快乐的。

春天，虎子和山娃一起到山上放牛。漫山的花开的灿灿烂烂，山娃把牛拴在歪脖树上，就和虎子满山的跑。虎子追大花蝴蝶，追追停停，停停追追，老是逮不着。山娃就逮了来，扔在虎子跟前。虎子低头去嗅嗅，又用鼻子拱拱，蝴蝶忽的一扇翅膀，吓的虎子忙往后躲。山娃就嘻嘻哈哈的笑，说虎子你真是个大笨狗。

夏天，虎子和山娃天天往河塘子里钻。虎子水性好，带着山娃，淹不着。有虎子，多深的水山娃也敢下。

秋天，虎子和山娃上山。山娃拾柴，虎子就在后边不紧不慢的跑着。树林子里满是鸟窝，闲下来时，山娃就掏鸟蛋给虎子吃。看着虎子吃滑滑圆圆的鸟蛋，山娃又嘻嘻哈哈的笑了。

冬天，下了雪，虎子就和山娃去捉兔子。雪地上寻着兔子的脚印追，虎子跑的真快，隔不了几天，虎子就能捉到一只，叼到山娃脚边。

山娃家里穷，九岁了山娃才上学。每天早上，虎子就去送山娃。几里路哩，虎子背着山娃的书包，一直送到学校。放学时，又跑去接山娃。山娃上学的第一天，问老师学了两个字，不是山娃，是虎子。

这天山娃放学，没看到虎子。平时虎子早就来了，今天怎么了？该不是虎子贪玩，忘了吧。山娃不敢走，就等虎子。太阳都让山遮没了，还没见虎子来。

山娃就慌了，背起书包就往家跑，书包在屁股上一甩一甩的，摔的噼啪响。推开家门，顾不上喘气，山娃劈头就问：“爹，虎子呢？”

“卖了。”山娃爹坐在矮凳上，嘴里巴着烟斗。

“卖了？”山娃没反应过来，“爹，爹你别骗我，虎子呢？”

“卖了！”山娃爹的脸变了色，吸了一口烟，迟迟不吐出来。

这回听清楚了，山娃愣了愣，想哭，又不哭出来，嗓音都变了：“我不信，爹，你骗人，你把虎子卖给谁了？”

“卖给了山外一个后生，有钱，不会亏待虎子。”山娃爹吐出一口烟说。

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山娃也不去擦，问爹：“干啥卖虎子？虎子有啥错？”

“不卖虎子，哪来的钱给你交学费？你莫读书了？”山娃爹磕着烟斗说。

“莫读就莫读。”山娃扯下书包摔在屋角，用袖子抹了一把泪。

“不卖虎子，哪来的钱买稻苗，你莫吃饭？”

“莫吃，莫吃！”山娃转身推门，跑了出去。

“虎子，虎子，虎子呀……”山娃喊着，想着自己的声音传到山外，虎子听到了，就会回来。

“虎子，虎子，虎子呀……”大山回应着，好半天还听的到。

虎子不见了。山娃像丢了魂，不去上学，也不吃饭。

山娃娘急的哭：“山娃，你倒是吃口饭呀！”

山娃倔上了劲：“不吃，就是不吃！”

“啪！”山娃爹一巴掌兜在山娃脸上，“小畜生，吃！再不吃，打烂你的嘴！”

山娃就委屈，抖着小手捧起碗，豆大的泪滚进碗里，和着饭扒进肚里，却不哭出声来。

一连着几天，山娃都睡不安生，半夜里忽然就爬起来，迷迷糊糊的跳下床去开门，一边叫着：“虎子，虎子回来了。”

山娃娘就把他拽回被窝里，抱紧他冰冷的身子，给他擦眼角的泪。第二天，山娃的枕头就湿了一大片。

这一天下了大雪，几寸厚的雪把山都封了，还没日没夜的下。半夜里，山娃猛的又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一边揉眼，一边跑去开门，光着的小脚把地蹬的咚咚响。

山娃娘醒时，就听见山娃在喊：“虎子虎子回来了……”山娃娘叹口气，想着山娃这孩子快着魔了，就披衣下地，掌了灯，到外间看，不由的一呆，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虎子回来了。山娃光着身子，正抱着虎子的脖子。虎子身上的雪厚厚的一层，虎子瘦了许多，却很欢快的伸出火红的舌头舔着山娃的脸。山娃早就哭了，一边哭一边笑，一边大声的喊着虎子。

山娃娘赶快去拉山娃，山娃像是和虎子粘在了一起，勾着虎子的手就是不松开，也不觉得冷。山娃爹虎着脸出来，瞪着山娃说：“放开虎子！”

山娃一愣，就让山娃娘拉开了，把棉袄棉裤给山娃套上，还没套好，山娃就急的挣了去，把虎子揽在怀里。扫去虎子身上的残雪，理顺虎子身上的毛。虎子脖子里的毛磨掉了一圈，都见了皮肉，山娃心一疼，又掉泪了。

山娃爹打上一锅烟，边抽边叹气，末了说：“明个，把虎子送回去。”

山娃的泪更是止不住，搂着虎子喊：“我不，我不！”虎子像是也听懂了，原来闪烁的眼光一下子暗了，低头靠着山娃的腿，山娃觉得，虎子的身子冷的发抖。

山娃爹不再说话，磕一磕烟灰，去睡了。山娃抱着虎子，哭一会，睡一会。惊醒了再哭，哭累了又迷糊睡去。山娃娘不言语，守着山娃坐到了天透亮。

吃过早饭，山娃要去上学。虎子一窜跳到山娃面前，山娃把书包挂在虎子脖子上，看看心疼，又摘了来，自己背了，就要带虎子走。

山娃爹咬着牙说：“山娃，你走，不要带虎子！”山娃呆了一呆，又要掉泪。山娃爹说：“虎子，你莫哭，你哭，我打断你的腿！”山娃就让泪豆豆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强忍住了，说：“爹，我今天不上学，我跟虎子多呆一会，就一会，我求你了，爹。”

山娃爹瞪圆了眼，虎吼一声：“罗嗦什么！快走！”上前就要拿脚踢山娃。

山娃娘赶忙拉了山娃，推了出去。

山娃看不见虎子了。

山娃再也看不见虎子了。虎子死了。

山娃知道虎子死了，是放学的时候。那时侯，太阳快落山了，映的大地红通通的，山娃往家跑，书包在屁股上噼啪甩着。邻家小丫叫住了他。

小丫说：“山娃哥，你等等。山娃哥，你的虎子死了！”

小丫说：“山娃哥，虎子让你爹打死了……”

小丫说：“山娃哥，早上你家来了好多人，说虎子咬人了……”

小丫说：“山娃哥，他们都说，虎子该死，你爹也说，虎子该死……”

小丫说：“山娃哥，虎子真可怜，你爹拿锹把虎子的头敲碎了，流了好多血……”

小丫说：“山娃哥，虎子真可怜，呜呜的叫了几声，就死了……”

小丫说：“山娃哥，那些人把虎子拉走了，说还能卖钱……”

小丫说：“山娃哥，你怎么哭了，你快别哭了……”

小丫说：“山娃哥，你到那里去？你跑这么快干嘛……”

小丫说：“虎子死了，虎子怎么就死了呢……”

本文已被编辑[遥远的风铃]于2004-10-16　12:36:55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