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激起一连串冰冷的火花，杀机渐重。

珠兰沉默。

许久，她才慢慢地开口：“你知道江湖上有一个名叫‘无知草舍’的地方吗？”

天狼摇头。

“只要你付得起无知先生要的酬劳，你就可以得到你所想要的消息。”

“酬劳？！”

“无知先生虽然喜欢钱，可是他开出的条件却并不只是钱。”

“他开给你的是什么条件？”

“……”珠兰沉默着，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要我找你——一定要找你来办这件事。他说，这世上若只有一个人配拿着‘愆剑’，那么这个人就是你。”

“什么？！”天狼这次是真的怔住了，他真的不明白那个见了鬼的“无知先生”为什么要让他来做这件事——难道，是因为他希望蓝山剑隐杜先生在半个月后的雁门之战中落败？！

“如果你战死，我就必须为你超度一生，祈求来世的幸福；如果你战胜，我就必须一生跟随在你身边，不得嫁与旁人。”珠兰说着，神情既不悲哀，也不激动，仿佛她此时在讲述的只是别人的故事。

“你答应了？”

天狼当然知道她已经答应了，因为她已经说动了他，让他来到这里，准备一场未知的恶斗。但他还是问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眼前这位看来柔弱的女子究竟背负了怎样的秘密，以至于她竟甘心用自己的一生作为代价，来完成这场恶斗！

珠兰淡淡地笑，笑容苍白而透明。

“……即使是在你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的情况下，你还是答应了？”

天狼追问，似乎是在求证，又好像是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

珠兰的笑容却在瞬间冻结了，她看着天狼，眼睛里闪过一丝悲戚，几乎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她才恢复正常，用一种僵硬的声音回答：“那又怎样？！如果我不能完成这场恶斗，那么他救我还有什么意义？！”

——复仇？

天狼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

这个女子是为了复仇而来，为复仇而抛弃了自己的一生。

这究竟是出于一种怎样的恨意？

天狼忽然大笑！

珠兰静静地望着大笑的天狼，一滴汗水从她的鬓角滑下，粘住她的头发。

“好，好！”天狼大声说着，他的脸虽然还在笑着，可是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露出一丝笑意！

珠兰并不知道天狼口中的“好”是什么意思，她只感到恐惧。

因为他的眼睛正凝视着她，眼神冰冷而带着一丝残忍。

（三）沙窝子镇

沙窝子镇就是天狼的故乡，距边城三十里的小镇子。

它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已没有人记得了，人们只是叫它“沙窝子”。在大漠，几乎每一个市镇都有一个被大多数人遗忘的名字，但却只有它已完全失去了本来的名字，犹如失去魂魄的野鬼般不能轮回。

这里的人是整个沙漠里最贫穷的人，这里的盗匪也是整个沙漠里最凶悍的盗匪。

走进沙窝子镇，天狼便开始感到不安，甚至连他那双在面对最凶恶的敌人时都不曾颤抖的手也开始变得冰冷。

在镇子口的破败的牌楼下，他曾像野狗一般被人毒打，身上留下的是永不能痊愈的仇恨；在老张记烧腊铺的屋檐下，他曾捡起霉变的肉骨头，贴身藏着，舍不得一次吃完；而在福满客栈后的窄巷尽头，他在连续刮了八天的风暴里抱着他姐姐冰冷的尸体用仇恨支撑着活了下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正视那些过往，可是今天他才清楚地知道，虽然他的仇恨一直没有减退，可是真正留在他心里的却是那些他刻意遗忘，然而永不能忘的过去，而那时受辱的心情到了今天却依旧鲜明，和恨意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搜剑客就藏在沙窝子镇的某个角落里，等着他的拜访。

他相信珠兰，因为她已赔了自己的一生来成就这件事。

天狼站在小镇唯一的一条长街上，忽然轻轻地握起了珠兰的手。

因为他忽然感到，不论这个女人究竟隐瞒了些什么，她对他总算是不错的；在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身边其实也是件挺不错的事——在有生的二十几年里，除了他的姐姐，也许只有她对他最好吧……

珠兰微微一挣，却并没有用力，她只是被天狼吓了一跳而已。

认识他两个月，这个男人从没有温柔地说过一句话，而现在却做出了这样温柔的事情，握住她的手，同时让她不再感到不安。

天狼握着珠兰冰冷柔软的手，忽然想起在中原时曾经听过一些关于幽篁精舍血案的事情，如今想来却有些蹊跷。

搜剑客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已名震江湖，他第一次战败是在二十三年前，他败在当时只有二十岁的聂如篁剑下，两人战后同时大笑，携手而归，在当时武林之中也一时传为美谈。

但是，在二十三年后，搜剑客竟然血洗幽篁精舍，用当年那柄剑刺穿了聂如篁的心脏。

幽篁精舍的血案自案发以来，一直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杀手，曾经有人猜测是江湖上第一暗杀组织“十字星”座下杀手所为，可是却又被落凤山庄的庄主孟韩孟大侠一手推翻，理由是“十字星”杀人虽然干净利落无迹可寻，但是要价极高，决不滥杀目标之外的人，若有失手时，一条命收取同样的一份钱，而且当他回到组织里的时候，他还要接受一种秘密的惩罚。

幽篁精舍上上下下十来口人，若是“十字星”作案，其价格必定不斐；可是花那么多钱只为了杀几个仆婢，又实在太荒唐。

所以，幽篁精舍血案至今仍是悬案，聂氏一门据说无人幸免，于是也没有苦主；虽然落凤山庄标出七千两纹银的暗花，可是也没有几个人真正地去调查。

——聂如篁的武功虽不是登峰造极，可也不是泛泛之辈，能够将他灭门的人是肯定不好惹的，更何况暗花也并不算特别多。

猎赏的江湖人通常是在江湖上混不出名堂，又不甘心回家种地的人，他们基本上不考虑这种危险的差使。

性命，不论在何时何地总是被优先考虑的问题。

然而，问题是珠兰是怎么知道幽篁精舍血案是搜剑客所为，还知道他在沙窝子镇？！如果是那个“无知草舍”的无知先生告诉她的话，他又是从何而知？

“无知先生，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而是无所不知的意思。”像是看透天狼的心思，珠兰慢慢地说，“是他告诉我搜剑客在大漠，在沙窝子镇。”

“……那么他又是怎么知道幽篁精舍血案是搜剑客所为呢？”

“因为……”珠兰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因为，我亲眼看见他在幽篁精舍行凶！”

天狼沉默——他应该早已想到，一个女孩子如果不是因为背负着如此之深的血仇，又怎么会千里跋涉，来到这大漠，为他找一柄剑。

她之所以说，只要他夺得“愆剑”，她的心愿便可以实现，是因为她要的是杀人夺剑的搜剑客的命！

她是聂如篁的女儿，是搜剑客剑下逸出的幽魂！

“那个救你的人呢？”

“他受了伤，在把我送到‘无知草舍’之后便走了。”

“他还活着？”天狼眯起眼睛问。

“他活着，可我找不到他。”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他不肯说。”

“很年轻？”

“很年轻，不超过二十岁吧！”

“如果当时没有你，他能不能赢搜剑客？”

“一定能。”

珠兰的语气忽然坚定了起来：“如果没有我，他一定能赢搜剑客。”

天狼一笑：“你一定记得他的模样。”

“我永生不会忘记。”

“那就好。”

天狼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仿佛已想到了什么必胜的办法。

可是在珠兰看来，他的笑容却是那么地阴森可怖，她甚至已后悔告诉他那个人的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