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卧在大山谷地间的小山村。四面苍翠的大山和山谷间一条清澈的溪流养育了这一村百姓。

小囡囡家的三间土木老房子便处在村东头那几棵老松树的掩映中。

半年以来，我已经是第二十几次光顾这个小山村了。村里几百口子山民多半已识得我且已了然于我多次来村里的主要目的。淳朴的山民们每次都会以山里人特有的热情、好客优待我，我也自愿成为了他们法律、政策的义务咨询员、宣传员，成为了他们的矛盾纠纷调解员。

一直以来，父母赐给我的这副六畜无害的斯文相为我赢得了颇为不错的人缘。就如在这小山村里，半年下来我已经成为了乡亲们口中毫无异议的好后生，好警察。因我长得文弱，他们对我对付恶人的体能有所怀疑，但除此之外的各方面他们无不对我直竖大拇指。他们不知道我竟是去年的全市公安擒拿格斗亚军。

小囡囡母女俩能够毫不嫌恶地招待我可不是单凭我的长相。

记得四个月前小囡囡的母亲秀娟背柴时摔伤了脚，几天来一直拄着拐棍干活。谁知祸不单行，小囡囡竞因感冒突然发起高烧，吃了退烧药后依旧高烧不退，小丫头被烧得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直说胡话。秀娟急得直哭。我那时刚好跟另外一个同事在村里，得知此事后马上用警车将母女二人一起送到了市区医院，并拿出我工作两年来的工资积蓄为母女二人垫付了医药费。

秀娟母女出院后，秀娟彻底转变了之前对我的敌意和由此而生发的排斥，对我虽不能做到热情有加，却已是难得的温和有礼。

通过半年来的交往，以我这双警察的眼睛不难看出长相秀气的秀娟其实是一个勤劳、善良、会过日子且通情达理的女人。她一个人在面朝山田背朝天的艰辛劳作后能将自己清苦的山里农家收拾得清清爽爽，能让五岁的女儿最大限度享有快乐，确实让我由衷敬佩。我不禁深切地为秀娟有那么一个负案在逃的抢劫犯罪嫌疑人丈夫感到不值；看到粉嘟嘟圆圆脸蛋上一双清澈大眼睛的小囡囡那副可人的小天使模样，我不禁为她竟有那样的父亲感到悲哀和惋惜。

记得刚来小山村时，秀娟对包括我在内的前来说服她劝说他丈夫阿翔投案自首的民警满心提防和敌意。她痛苦地深知自己的丈夫罪孽深重，像地狱内见不得光的幽灵，在正义和法律面前是抬不起头的。但感情和亲情的牵绊却令她迷惘无助。她深知犯下重罪的丈夫如果被抓住将会受到法律的严惩，因而始终无法下决心按公安机关的要求劝说其丈夫投案自首。

半年来公安机关和乡镇政府在秀娟母女的生活上给予了莫大的帮扶照顾，对她开展了多角度多方位形式不一的思想工作，却始终消除不掉秀娟庇护丈夫的侥幸心理，冰释不了她对丈夫投案后将受到严惩的恐惧心理。

每次到秀娟家，看到一副乖模乖样的小可人小囡囡那天真可爱的姿态，总惹得我直想流泪，对她产生无限的怜惜。半年来我挤出自己不多的积蓄为她买了一些令她睡梦中都会念叨的女孩儿特别钟情的玩具。最令小丫头爱不释手的是我送给她的一个十公分高的瓷娃娃。瓷娃娃的造型为一个天使般美丽可爱的小姑娘牵着一只憨态可掬又有点调皮的小狗。小丫头几乎天天将瓷娃娃抱在怀里，跟瓷娃娃和小狗说一些高兴的、好玩的甚至扫兴的事情，给瓷娃娃讲故事。每次到小囡囡家，我总会给她讲一些她最喜欢听的故事。以至于我在小囡囡眼里和口中变成了“我最喜欢的故事叔叔”。那些氤氲着真善美、鞭挞假丑恶的动人故事是我自认送给那可怜小丫头的最好的礼物。三个月不到，小囡囡便把我当做了她妈妈和“在很远的地方工作”的爸爸之外最贴心的人。

我曾私下几次问起小囡囡对自己爸爸的印象，小丫头说她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上班，挣很多很多钱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她说爸爸对她可好了，给她买新衣服，给她买漂亮的玩具，抱着她摘野果、捉蝴蝶；小丫头还愤愤不平地向我告状称村里的牛牛、笨笨和石蛋说他爸爸是坏蛋，她恨死他们了，要求我如果他们再说她爸爸的坏话的话就把他们抓起来关到黑屋子里。每当听到小丫头讲起她爸爸时那仿佛沉浸在美梦中的童声，看到她那神往的幸福的情态，我的心便如被压上了一座山，深感疼痛而窒息。老天哪！我如何能忍心告诉她那血淋淋的事实；我如何能扼杀这花儿般幼小心灵中那份父爱的幸福。我不能！．．．．．．

八月的一天上午，我得到确切信息：今晚阿翔将回自己小山村的家中，只为见妻女一面，见了马上再次出逃；阿翔身上可能藏有枪支。

夜幕降临后我和同事们分头化装潜入了阿翔家周围的树林。在此之前，我曾向我们抓捕小组组长和其他组员说明小囡囡的情况，建议最好在阿翔接近自家房屋前埋伏在他必经的路边悄悄抓捕，尽量不要惊动小囡囡。同事们都无异议。

我和同事们在夜色黑沉后即埋伏在阿翔必经的路边，一直等了三个小时，毫无动静。组长生怕抓捕行动有失，命令其他人继续守候，叫我和另外一个同事跟他一起接近阿翔家探听虚实。我们三人悄悄潜行至阿翔家窗下，竖起耳朵仔细听，竟分明听到小囡囡娇滴滴的童声和一个男人极力压低的声音。

顾不得探究阿翔是从何处回家的，组长发暗号给其他守候的同事，等其他几个同事到达后他以手语悄悄进行了分工，然后打了一个进入的手势带着我跟两外三个同事向门口方向悄悄潜进。谁知我们刚到门前，那门竞被人从里面吱呦一声打开了，一个身背背包的中等身材男子惊然看到我们后“啊！”地叫了一声便作势往屋里逃。我和组长迅猛地向那男子扑去，几个漂亮的擒拿动作将男子制服当场。

就在我给那男子上好手铐后，耳边蓦然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我猛一抬头，看到的是一双惊恐的、无助的、哀怨的小女孩的眼睛。那童稚的眼睛夸张地大睁着看着我，似乎决绝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再看看地上，小囡囡最喜欢的那个瓷娃娃可怜地躺在地上，它已支离破碎，它也躺在地上张着那破裂变形的嘴巴，似乎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小囡囡的爸爸被判重刑后，我便被调到城里局机关去了。等我买了一个跟原来那个一模一样的瓷娃娃和一些我自认为小囡囡最喜欢的礼物再次去小囡囡家时，小囡囡却满眼委屈、泪流满面地躲进自己房间关上门不肯见我。我去过几次都是如此。

从此后，每当看到与那年的小囡囡年龄相仿、长得相似的漂亮小女孩，我的心便隐隐地痛起来。无论我如何为自己开脱，无论我说服自己、安慰自己的理由如何充足，心痛的毛病总也好不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