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擦黑,小山城上空,初秋那迷离而飞舞的残月,时隐时现,在云层中步履匆匆。没有彩云追月,应该是月追乱云吧。
望月怀远,睹景思情,我总是想起了家乡的中秋。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唐代诗人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抒写了一份浓浓的思亲意境。我们这里是没有海的,就不可能“海山生明月”了,要说,也只是“山上生明月”吧?
站在高高的山巅上,看身下迷雾缭绕,云层前呼后拥,就堆积成了波涛滚滚的大海,远方的山峰,偶尔露出一份峥嵘,就如海中的孤岛。那一刻,诗人描摹的意境,仿佛慢慢侵蚀着我的身心。
大山之中,这初秋的天气,是一场日头一场雨,才刚晴朗的天空,忽然就会大雨倾盆,甚至于山这边在哗哗下雨,山那边阳光明媚。最敬佩那绚丽的彩虹,总是能抓住时机,妖娆的展现自己的妩媚。每每这个时候,就会使人想起“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诗词了,古人真的很厉害哦,简练而内涵深厚的两句话,不仅仅写出了季节,还写出了深深的意境,晴者,莫不是情也。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曹雪芹是文学大师,其实,仰头看的,不仅仅是月亮,应该是他日飞黄腾达的辉煌。罢了,古人吟诵月亮的诗篇,精品迭出,绝句浪涌。一干才华横溢的诗人,在月色下早已远去了,不然,怎么会“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呢,只有家乡那份割舍不下的情愫,还在我的心底,在午夜时分。
山里人家的中秋,总是充满了原汁原味的生活气息。
每年这个季节,特别是村子前面稻田里的稻子收割之后,空山新雨,那郁郁葱葱的山里,总是会生长出很多野蘑菇。从小,我就喜欢上山去采摘,手里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蘑菇,站在高高的山巅,那情那景,总令人心荡神驰。
稻子收割之后,先晒干一部分,到村子前面那间水磨坊里碾出来,“煮新米饭”就成为每年秋收后的第一个节日。那雪白的大米,是不用淘洗的,把米在开水里涮一下,他们叫“培米”,就直接用木甄子,在烧柴火的土灶上蒸出来,松软爽口,清香扑鼻,不用菜也能吃很多。
“煮新米饭”节日过后,就到中秋节了。节日的活动,主要在傍晚,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尽可能的自己做一些好吃的食物,当然,还有那传承的风俗。
那山里的房屋,在耳房上面,是有一块平整的房顶的,他们叫“土掌房”。墙面用两块厚厚的木板用木销子扣起来,然后从房子旁边挖出新鲜的土,用木杠子把土夯实,他们叫“打足板”。墙锤好后,砍来山里的木头直接搭在墙上,也有的人家在打足板的时候,墙中间就有柱子呢。然后用劈开的木柴铺在木头上,再用山里自然飘落的干松树树叶铺上,再最上面一层铺上土,夯实。这就是当地彝族的土掌房了。
上最后一层土的日子,也就是房屋竣工的日子,是要翻老皇历“拣日子”的,也就是老人们传下来的,哪天合动土,哪天该上梁之类的,然后在堂屋最正中的那棵木头上,画上类似八卦一样的图案,叫当地的巫师来烧香,祭拜,念些“立柱兴逢黄道日,夯土正遇紫微星”之类的口诀。仪式结束,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就主动来帮忙,边用木杆用力夯土,边唱山歌,像极了藏族同胞夯土时候的情景,没有人指挥,但歌声和着夯土声,整齐划一,铿锵有力。
农历八月十五,就传统的中秋节。天还未黑,大人们可忙碌了,准备过节吃的东西呢。
再困难的人家,是要蒸“糕粑粑”的,就像过年必须杀猪一样。但这蒸法很有讲究,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会做了。先是原料,用新鲜的糯米,用水浸泡松软后,用竹子编成的“筲箕”晾干,然后到水碓上舂成米粉,这米粉还要用孔子较小的“罗筛”筛出来,把颗粒粗的去掉。
蒸糕粑粑还是用木甄子的,要用温火,一层层洒上用微水合成的米粉,蒸到半熟一层,再加一层,每层中间,就撒上红糖粉和山里野生植物榨出来的红和黄的颜色,直到像现在的蛋糕一样层层垒高,在最上面一层,就洒上用“圆臼”(一种用石头凿成的用于捣碎物品的工具),舂得半碎的去壳后并抄熟的花生瓣、核桃仁和芝麻。
待全部蒸熟后,就是“脱”糕粑粑了,是要用一个比甄子小一点的,干净的木桩,木桩下面放上簸箕或者新鲜的松树树叶,边念着“月亮圆圆,粑粑圆圆,日子圆圆”之类的口诀,边把甄子放在木桩上,慢慢下脱,一个层层鲜红,圆圆的糕粑粑就“脱”出来了。
糕粑粑蒸好后,是不能吃的,要先在最上面插上一朵野生的鲜花,和其他物品一起,祭拜月亮,烧香叩头之后,才能吃。
吃的时候,不是用刀子或者手去抓,是要“勒”的。用一根洗干净的红线,攒上水,红线的一头咬在嘴里,另一头那在手里,用线割开糕粑粑,他们就叫“勒”。
除了自己用麦面粉自己做的月饼外,这糕粑粑是中秋主要食物。当然,平时娶亲嫁戚,红白喜事,祭龙等重大活动,也蒸糕粑粑。
小时候,母亲蒸糕粑粑的时候,我们姐弟妹可喜欢了,在厨房前后,乱蹦乱跳,就被母亲呵斥,说,蒸糕粑粑的时候,是不能乱的,不然就会“跳锅”,其实,是放糯米粉的时候,没有放好,下面的蒸汽上不来,就会“嘭嘭”的跳锅,上面的蒸不熟。小孩子乱着,大人就不能专心致志,蒸不熟,就怪孩子乱呢。
其他食物,都是自己种的,像新鲜的红薯、山药、花生、棕芋头,连壳一起煮,剥了壳就可以吃的。还有如核桃、板栗之类的,也是不用出钱买,自家栽种的。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母亲可忙碌了,把一应食品,抬到土掌房顶,面向初升的月亮,插上三炷香,边叩头边念念有词,大意是感谢月亮公公,带给我们食品,带给我们幸福,保佑一家平安之类的。
记得那时候,当一轮明月从山那边冉冉升起,我们姐弟眼巴巴的看着食物,等母亲把这些程序做完,才能吃。很多时候,在家里是在不住的,拿上些食品,去找小伙伴玩,大家在刚刚打完稻子的晒场上,在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堆成草垛的稻草里嬉笑打闹。有的时候就男孩子女孩子一起,手挽着手,围成一个圆圈,唱着“月儿月儿团团,铺好土掌房房,有了新米,有了新粮,日子日子长长……”之类的童谣,可好玩了。
白驹过隙,月亮依旧,而今,一切远去了。
站在小城高楼的窗户前,看那些闪烁的马路上,车来车往,传承的习俗,和着亲人的身影,一并远去。只有那些花花绿绿的月饼,那些穿着时髦的人群,那些温室里的孩子,在我眼前飘动。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诗人的诗歌令人流连忘返,月光还是一样的皎洁可爱,怀旧的情感怅然,日子好了,本来就天天过节一样,这节日也就平淡了。倒不如睡觉去,在梦中与亲人相会,倒不如去梦中追寻那些曾经的亲情,到梦中找寻失落的童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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