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列满载民工和山区学生的绿皮火车上,狭长闷热的车厢走道内已横七竖八地挤满了没有座位的民工和学生。
在车厢中部一张三人座旁边,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扶着一个八十来岁的老太跟坐在靠走廊座位上的一个六十来岁的妇女发生了争执。汉子高大黝黑,相貌堂堂。他双手搀扶着的老太满头银发,显得弱小枯瘦,眨也不眨地睁着一双无神的老眼。坐在他面前座位上一副心安理得模样的老年妇女同样显得瘦小,但气色看上去不错。
“这个座位是俺的,是俺给俺娘占下的——咦!俺的包呢?”高大汉子一面说着一面四处找寻自己的包,找了一圈终于从面前的座位底下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他好不容易在脚下走廊地上找到一小块空地,将包放了下来,然后扶着他称为“娘”的老人小心地坐在了旧帆布包上。老人依旧眨也不眨地睁着一双无神的老眼,核桃皮般的老脸上绽出欣慰的笑意。
“这位大嫂,这是俺娘的座位,请你把座位让出来。”高大汉子面带笑意,声音平和地说。
座位上的老年妇女仿佛没有听到,索性靠在座椅背上眯上了眼睛。
“喂!这位大嫂,”高大男子用手碰了碰老年妇女的胳膊,郑重地接着说,“这是俺为俺娘占下的座位,请你让出来。”
周围原本昏昏欲睡的乘客或漠然、或好奇、或躁烦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没人作声。
看到老年妇女还是毫无反应地眯着眼睛坐靠在座位上,高大汉子表情变得严肃,声音也提高了一个分贝,用手轻轻推了下老年妇女的肩膀,不满地说:“这位大嫂,请你把座位让出来!俺知道你听得见,听得懂的。”
座位上的老年妇女终于睁开了眼睛,她那黑黄的眼睛珠里闪着狡黠而固执的光,没好气地说:“别动我!这座位是我的,凭什么说是你的!”
“你!……”高大汉子气得满脸通红,声音骤然提高了几分,义正词严地说,“俺到前面车厢结合部接俺娘时,俺的背包就放在你现在坐的这个座位上,俺把俺娘好不容易接过来,就看见你占了俺的座位,俺的背包也被你给扔在了座位底下,这可是俺好不容易为俺娘占下的座位,你得让出来!”
座位上的老年妇女看到周围的乘客都盯着这边看,马上摆出一副严重受欺负的姿态,一脸哭相,带着哭腔道:“欺负人哪!……老天爷啊!……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小老太婆啊!这个座位是我一直都坐在这里的哪!……”
老年妇女的无泪哭喊引得周围无数鄙夷的、不屑的、愤怒的目光投射在高大汉子身上、脸上,高大汉子的脸都气青了。
“一个牛高马大的大男人,欺负一个小老太婆,真够出息!”
“这个年头,仗势欺人的多了去了!算什么男人!”
“就他的老娘是娘,别人的老娘就不是娘了?我看他根本就是在说谎!”
……
周围旅客都将高大汉子作为攻击目标,出言越来越充满污染性和火药味。
坐在走廊旧帆布包上被来回行人挤来挤去的老太太终于扶着高大汉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依旧眨也不眨地睁着那双老眼,颤抖着声音说:“大家伙不要再吵了,这个座位俺们不要了!”说着老太太在高大汉子的双手搀扶下将一只枯瘦的手伸进贴身的内衫口袋,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青布包。当她哆哆嗦嗦地将包了四五层布的包装打开,摊在一方红布上的竟豁然是两枚闪闪发光的军功章。
“娘!......您这是干什么!”高大汉子看到军功章后皱着眉头不满地说。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坚定而沉稳:“你不要拦俺,让俺说,俺不允许任何人误会俺的儿子!谁都不行!”然后她颤抖着手摸索着拿起一枚军功章,用她枯柴般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军徽,像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满脸自豪地说:“这是俺亲生儿子的军功章。虽然,他离开俺已经很久了,三十年前他将自己留在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场上,连一根骨头、一根头发也没有给俺留下;可是,俺为有这样的儿子骄傲!”老人眼里闪动着泪花,她将那枚军功章放下,摸索着拿起另外一枚军功章,无视高大汉子脸上的尴尬神情,闪耀着一脸母亲般的慈爱,声音暖暖地说:“扶着俺的人,是俺亲生儿子当年的战友,是这枚军功章的主人,他也是位英雄,也是俺最亲爱的儿子,比俺的亲生儿子还要亲!俺这些年除了靠政府救济,依靠的就是俺这个儿子!……是他为了医俺全身的病用光了所有的积蓄,是他没日没夜地干活挣钱为俺老婆子医这双失明的老眼,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儿子!你们不能责怪他!他完全是为了俺。座位俺们不要了,你们不能责怪他!……”
从老人说最后几句话开始,周围变得鸦雀无声,那几个本来振振有辞、出言不逊的乘客或惭愧地低下了头,或缩回到了座位里。人们眼中充满了敬意。再看原本有争议的那个座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在了那里;车厢里已不见了那个老年妇女的影子。
-全文完-
▷ 进入tjpbeifangren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