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短文不仅仅是每年一度的教师节,更主要是在我心中永远占有重要一席之地的老师去世十五年的忌日再有几天就到了,每到这个时刻止不住心头涌来阵阵痛楚,真想回到那逝去的年月感受中学班主任张老师那的慈母一般的关爱。
阔别母校三十多年后之今日,依然觉着初中的班主任张老师如圣母一般,她用金子般的爱心哺育、滋润和爱怜我们,给予我们的远远逾越了教科书里的铅字墨迹……
我的中学生涯是在文革中度过的。第一次见到老师就感到她身上弥散着母亲的味道,四十来岁,微矮微胖,和蔼可亲,柔声细语,一双明眸里透出无限的亲切和慈祥。听说她是甘肃天水人,脸蛋儿上挂着天水人特有两团红晕,六十年代初兰州大学毕业后一头扎进这所穷家孩子聚集的学校里再也没有挪过窝,家庭成分略偏高在学校一直很低调,更不活跃,但对学生没说的,只是身体羸弱,血压很高。
实际上老师是个非常刚强的女性,外柔内刚,胸腔里喷涌着对祖国无尽忠诚和对学生的强烈挚爱。记着是上初三时一个六月天的下午第一节课,烈日当头骄阳灼人满地流火,她的血压那两天不断升高,想着她又病倒了。孰料上课铃响时隔窗远远望见她拖着虚弱的身躯摇摇摆摆从空旷操场的彼端走来,百十来米无一点儿树荫,白刺刺的烈日顶头直射着操场上留下她一晃一晃的一串影子。咬牙跨上讲台后强作出了一丝笑意:“我们上课”。打开课本后顿顿颤颤地继续讲那《触龙说赵太后》……坐在前排的我见她额头不时渗出层层汗珠,讲几句顿一下,拧一下眉头,咬一下腮颊。不难想象,她是怎样的痛苦,她为这节课付出了多少。下课后班长说老师是上课前刚刚从额头上取下凉毛巾挣扎着起床的。在当时恶劣气候下聪明人无病呻吟找门路开病假,而痴心育人的她“傻”到了何等的地步啊!事后得知,她当时的血压冲到了一百八十多!一个孱弱的女人一个被病魔时刻折磨着快要倒下的女人,用她仅有的几丝力气支撑着、挣扎着走到讲台……为了她痴情的学子是怎样的付出啊!在那个年代,这样的“犯傻”是万里挑一。
十几岁的男孩当数人生最能调皮捣蛋的季节,在浊流汹涌中几乎一概不学,调皮捣蛋的更是出奇极尽极致。班里几个出色的捣蛋虫,趁老师转身板书之际站起来扮鬼脸耍怪样,用小弹弓射纸蛋儿打同学等等引起阵阵哄乱,最后发展到跃出窗外去踢球、晒太阳、摆双杠……每每至此,老师便百般痛惜又无奈且带几分央求道:“你们在毁自己啊,将来要后悔的……”语调里常伴着哽咽,眼眶里常闪着泪光。那个年代,教书先生背得头都不敢太要都不敢直,学生是“姑奶奶”、是“大爷”扬眉吐气耀武扬威不可一世,那个老师吃豹子胆敢把学生怎么地?她的心在滴血,她不甘自己的学生成人后四肢发达大脑空空。星稀月寒的夜晚,风里雨里雪里,她摸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走于居民区里家访,雨水顺着破旧的草帽流湿了她半个后背……恳请家长予以配合,“孩子将来没文化不行啊”,这句话非但我等就是多少已至耄耋之年的父母至今不忘。她跑了多少趟,进了多少家,谁能说个清楚。今天我等已年知天命,回忆当初依然记忆犹新如若昨天。一次同学聚会,一个今日已当爷爷的说,“那会儿张老师最爱到我家,来一次老爹揍我一回,把棍子都能打断,就那样也没有把我打进大学里。想起来,真对不住老师啊……”然而,一帮玩疯了的傻小子有几个能听进去恩师的肺腑忠言淳淳教诲呢?又有几个能理解老师的片片拳拳爱心呢?老师不燥不馁,痴迷不悟。几次寒暑假里开办补习班(当时不是学校统一安排是她自己决定的,一分钱不要),依然家访,依然诚劝捣蛋鬼们,依然散播着她的爱心。然而,我记忆里她从未没当选过学校的任何先进。今天的什么什么先进什么什么模范有哪个能做到?
春夏秋冬寒暑交替。随着日历一页页翻过,她脸庞上那两团“甘肃红”让血压冲得日益红艳,我们和病魔一起把她摧垮了。自高中起她不再当我们班的班主任了。
当恢复高考的春雷轰鸣时,当日不思学习的莘莘学子们又涌进了她的家里。老师已秋染双鬓,比以前更慈祥了,脸上绽出了尘封的笑容,不顾孱弱病体毅然而然为我们的补习忙绿起来……当我持入学通知书向她报喜时,她像妈妈一样地喜悦和欣慰。愉悦之后叹息道:“太少了,太少了,咱班才两个,当时都听不进去呀……”
是的,委实太少了。今日我等每每忆及当初,无不愧疚无不叫悔不迭,多么想再来一次当初,多想扯开嗓门大吼一声:“老师,我们知错了,再带我们一次吧!”
看看今日一些学校巧立名目狮口大开,办这个班哪个班收取银子,一些教师课堂不好好讲课后办起收费补习班,再想想我的张老师,对本职是何等的忠诚和敬业,按今天的理念整个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傻子”。
但愿我们的后辈不再重复我辈昨天的故事,更愿他们遇到千千万万个“张老师”。
十多年前,还是那要命的高血压夺去了她的生命。去世时,她尚未满七十岁。
一生没有得到过什么荣誉的老师,在我们心中她像母亲一样伟大和光辉,像一座矗立的丰碑永远存活。
人的一生能遇见一位这样的恩师,真是三生有幸。
我时常在梦里依稀能见到张老师,那红红的“甘肃红二团”依然挂在脸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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