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秋天,有时比爱春天更甚。许是秋叶之浓烈与古宅之素雅,给予人视觉上的美;许是硕果与收获给人精神上的愉悦;或者,独爱秋风秋雨的萧瑟,让多愁善感的吟者平添了几分灵感。
在秋天的风里走过,常常会见到一个老人,落寞地坐在楼房当头的银杏树下,那是一棵在前年的冰灾里被冰雪压弯了腰的老树,大片的落叶,纷飘在老人的足下。听人说,老人得了一种病,将不久于人世。其实,他也只有五十来岁,只是让病魔折磨得苍老了而已。他有过一个女人的,女人比他小七岁,他用整个的心宠爱过她,但现在,只剩下恨。
女人迈着沉重的步子,一缕金色正打在她苍白的脸庞上。她朝他走去,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一定是昨夜里文火炖的汤。女人与男人没有住一起,他们的儿子也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工作。
男人是一个科学工作者,毕生的精力给了他的研究事业,在这个偏远的江边小镇,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青苔香的潮湿里,他看见他爱的女人款款向她走来,从一个头扎蝴蝶结的小姑娘出落成亭亭的少女,后来成为自己的新娘、掌上的宝。从冬天到春天,甜蜜的生活曾给过他太多美好的回忆。从几何时,那些快乐的片段飞散了。女人爱上了另一个男人。那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幽默风趣,他是女人的上司,与矮小木讷的他形成多么鲜明的对比呵。他眼睁睁地看着女人一天天疯狂、一天天憔悴、一次次心碎。他无力地垂着头,任女人一步步远离……
人老了,万事休已,那间他们共同居住的爱巢,门前的草渐渐泛黄,屋里沁凉的霉味儿依然湿漉漉地,混着女人操持家务时的浅吟低唱。冬天里灰扑扑的阳光,远处寂静的山,无语的湘江水,让男人的眼角浸出几斑泪渍。也就是前年,天降冰雪,女人爱的男人死了。那个上司终于没有离婚,也没有给她要的结果,却突然地死了。女人那时已与上司分了手。听人说,她去墓地看过他,戴着墨镜,穿一件白色的风衣,手里拿着一束与凝重的气氛不符的鲜花,略微臃肿的身体斜依在墓碑旁,没有哭。也许心在哭泣,也许这许多年,分分合合,纠纠缠缠,耗尽了内力,也熬干了眼泪。走过热烈躁动的夏,迎来生命的晚秋。
女人很多次表露过复婚的意愿,甚至跪在他门口哀求过他,都被他无情拒绝了。现在,女人朝他走来了,女人为他收拾家中凌乱的物件,为他洗衣做饭,男人狠心地没有一句暖心的话,但他已经慢慢能够接受女人所付出的一切。
即将走向冬天的寂灭。没来由地,心尖颤了一下,坐在老树下的男人,盯着无主的记忆碎末,散散漫漫,如冰如霰,徐徐飘落着,而自己也正融入其中,与尘埃一道,被适才路面上一辆疾驶而过的汽车碾成了齑粉。
他突然感到了轻松。多少年来折磨自己的那些东西,已荡然无存。生命也因此跋涉到另外一种高度。生与死不过是一个轮回。
女人正一步步走来,走在凄美的秋色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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