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头，一片静谧的世界。

我慢慢的走着，错落的脚步轻轻踏过一行行紫红色的水泥砖块，落叶慵懒的在脚下翻动着寂寞的心绪，只把一缕秋思轻轻抛洒进我的心头，把我心底的那片天空染成了一抹无尽的幽兰色。风婉约的吹着，仿佛在耳边诉说着一个缠绵了千年的古老传说，还没等我听明白主人公的名字，忽然间便碰醒了沉睡在路边的枝头，在枝叶温柔的舒展里细碎成漫天的秋露，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秋深了。我抬起头来望向前方，苍茫的夜色在无尽的秋意中无限的延伸开来，带着不解的困惑从远方一直流动到我的脚下，直沁入我的心头。夜，静悄悄的，充满了寂寞。我一个人默然徘徊在这片静谧之中，仿佛一个迷失的孩子行走在茫茫的山野，不知道要去往哪里。“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耳畔，一个声音穿过古老的岁月从云烟深处悠悠的传来，如江边寺院里的钟声一样敲打着我不眠的心灵，却敲不出任何的答案。秋风里，寺院一洗六朝烟雨的繁华，每日里独守着一份清冷默然凝望在细雨斜飞的江边，在我每次路过的身后发出一声默默的长叹。“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古老的诗行随着悠悠江水流淌了一千年，把寂寞也流淌了一千年。一千年，多少功名尘与土，最后俱都消失在了云烟过眼的岁月里，只剩下一千年之后的我，在一段锦瑟流光的年华里，独自咀嚼着那些沧桑的过往和流失不尽的苦辣酸甜。

绵绵的细雨轻轻飘了起来，道路变得更加迷茫凄清。怅望里，一阵凌乱的丝竹之声蓦然飘来，把我的心也缥缈进了这不成章节的琴弦里。我宛如行走在一片嘈嘈急雨和窃窃私语之间，转轴拨弦的心事也被弹成了一地的飘零，在秋风中纷纷扬扬的飘散，再也捡拾不起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欲踏过这无边的曲子去触摸那双上下飞舞的手，在这个风雨飘摇得有点心碎的夜里，好好看一看那凝重成无边苍茫的面容，看那是怎样萧索的前尘往事，才让千年之后的我听着琴音凄泪盈盈？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公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朦胧中，我终于看到了一个霜华浸染了一袭白衣的影子，清瘦文弱的站在深秋的寒意当中。雨丝淋湿了幽远漫长的青石小路，也淋湿了流连在苍白记忆中的亘古绵长的情思。远处小楼上那漂泊摇曳的灯火映出了一张忧伤的脸庞，晶莹的目光在瞬间便跌落了深情一行行，踉跄的脚步踏碎了平仄，残宵的清冷寂寞了诗章。

哦，原来是你。我曾经越过千年的时空去寻找昨夜留下的梦境，在青鸟殷勤的目光里追寻前生失落的身影，错落的脚步却在无意间惊醒了你低吟浅唱的梦，在这个孤寂的夜里，只好惆怅的揉着一份此情可待成追忆的伤痛，任泪水在秋凉中破碎、飘零。

你迷茫着，我也迷茫着。人生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往事，千年前，流水般的岁月清瘦了你蹉跎的记忆，千年后，烟雨红尘中的时光再次凋零了我希翼的心灵。穿过时空，我抱一把斑驳的古琴与你悄然对坐，然时光如弦，华年如柱，五十弦的清音还未走完一曲的哀怨缠绵，你的步伐便在无端锦瑟中蓦然坍塌，尘烟渐渐消失，你的身影从此化为蝴蝶飘进了庄公一梦，你的音容从此化作望帝春心里悲啼的杜鹃。沧海的月亮从此不再明亮，蓝田的太阳从此不再温暖，那纷迭的意象终如雪一般消失在漫漫虚空的长路上，留在心底的只有淡淡的惘然。

大千世界，盛世繁华，难道，是你的人生写错了吗？

你淡淡一笑，笑声里却掩饰不住深秋的寂寞与悲凉。你说，你九岁丧父，二十九岁丧母，一生漂泊，虽苦读诗书，然功名却数次擦肩而过。世间纷争纷纷扰扰，你本无意涉水而过，奈何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你宁愿一生憔悴在书阁，卧枕芸香春夜阑。世事沧桑，爱人几何，只愿驾一叶扁舟而去，无为春花秋月，何惧风霜雨雪！

我点点头：我懂，你说的一切我都懂。因为你是我的前世，当东风无力的吹过，我在百花残败中踏着心有灵犀的曲子悄然而来，透过烛影徘徊的云母屏风，读你的碧海青天夜夜心，读你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深沉，然后看着你在一个清秋的夜里，踏着一轮明月翩然离去。“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然而，貌若近在咫尺的情思却永远只落在窗外，伸手的时候，只见风雨凄凄，心已碎，情已殇。

我知道你一生无意于牛李两党之间的纷争，你只是想在繁华落尽的长安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你忘不掉恩师令狐先生的深情厚义，又难舍妻子王氏的恩爱之情，当原来的赏识与疼爱变成了共同的不信任将你推向了无边的苍茫，你只好选择了离开。在那个时局动荡的年代里，即便是身负凌云万丈才又怎样？若上天注定了让你一生襟抱不曾开，你也只有独自驱车于古原之上，倚着风中的一片薄叶，蘸着绵绵的秋雨，写一曲天意怜幽草的挽歌。你说，蓬山此去无多路，宦海沉浮十余载，到最后还是在巴山夜雨中闲看雨水涨满秋池，西窗归期杳无期。

可是，你那缠绵了一生的情怀呢？也随着无限好的夕阳黄昏一起远去了吗？

你摇摇头：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月下寄华阳，最后却是满纸的离殇；昨夜星辰下，画楼西畔隔座送酒的女子也在走马兰台的时候消失在春风里；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妻子王氏一生贤惠，可当你匆匆返回长安的时候，她已离去在了暮春时节的郁郁葱葱里。刘郎已恨蓬山远，即便是年少如花，爱情如月笼烟霞，流水的尽头又会怎样？寻芳不觉醉流霞，即使美人如玉，柔情似水心易碎，当匆匆的脚步消失在流年的往事中，最后剩下的不依然是一寸相思一寸灰的慨叹？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江上晴云杂雨云，绚烂悲苦俱一生！你走了，锦瑟余音缭绕，晚唐的夕阳却是一片光辉灿烂。

我用双手抚摸着一页页淡淡飘香的彩笺，脸上悄然滑下两滴晶莹的眼泪。秋雨绵绵中，我恍然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踏着锦瑟无题的脚步一路追随着你的身影，追寻我前生曾经散落了一地的浪漫，在你平仄交错的心湖里掬一捧清水，洒向天际，然后藏满一袖的清凉，在每一个孤独的夜里轻轻吟唱。然而秋色苍茫中的道路却渐渐荒芜，你的身影在秋风细雨中化作一叶浮萍渐渐飘远，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午夜的街头倾吐着一份无由的哀怨与缠绵。

人生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往事，我望着眼前密密的雨帘，不知是得到了答案，还是失去了答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