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青涩年龄时,浑身上下充溢着一种激情。仿佛那草儿化得绿,花儿吹得开。大约是所谓的“朝气蓬勃”吧。我和珠儿的缘分正是在那年轮里。
村小学新任教的老师竟是我少时的朋友向,相逢欣喜,邀入家中小饮。酒至半熏,说起花色。探他村中有无美色,向说哪个村落里会没有几个,问我喜欢什么类型。我信口开河刹时罗列出十余条来,尚未思及的暂且作罢。向似乎为难,哂道:“还不如带你去挨家挨户的找哩!”我业已桃花心绽,动了无明喜,拍掌大笑,不允他反悔。
次日。换上一套天蓝色牛仔装,内衬白色圆领衫。临行前,擦净雪白运动鞋,又临镜理理蓬蓬微乱的头发,燦然一笑,快步出了家门。其实我激情飞扬一派天真,竟渴盼那梦境般的邂逅。向陪我至他家已近中午,午餐不敢饮酒,怕脸红如紫茄,损了初次相遇的美丽。洗盥毕遂随向游窜村中,穿巷绕檐,出门入户。倒碰上几个女孩,相貌姣好,亦有害羞的,亦有热情的,只是若无缘者。向恚怨道:“你真挑剔!对面小山梁上叶家冲走一趟,只那一点机会了哦。”我笑应着随他过了华阳河。
那小山梁被历来洪水冲刷如削去一半,露出断壁直下河床三十余米,颇险。只能沿小径上去。我当时联想:要是真成了,这嫁妆如何下得来。迨及岗上,我則傻了眼,那桃源的风光铺展眼前:修竹婆姿,繁花隐约;塘波滟潋,良田层垒;清水潺潺,惠风传香。村妇槌衣声,田农呼喝声,且有鸡犬相闻声。民居虽多泥墙黛瓦,卧坡而筑,一物一景莫不美仑美奂。我大叹:这里孕育的女儿家定然超尘脱俗,如深山幽兰,或出水芙蓉。但向引我走过几家,亦有些姿色,却总少了什么。回走时却是沿山涯水田而下,过河可至向家。我回头深望一眼叶家冲:“没有别的女孩了?”向闷然道:“有的去外打工了…还有一个,在竹筷厂上班。”我大喜,随向过了华阳河。
皖南多竹,可加工为竹筷。有点头脑者趁农闲办起小作坊,收入亦可观。我去的那家居然是我一堂姐(我的堂姐百余位,分散县乡各地)开的。她欣然为我泡茶,员工已散,我瞧后墙上名单,却有几个女同学的芳名;当看见“叶明珠”三字时,心里叫道:好名儿。问姐此女美否。堂姐连迭地称美。而我也仿佛感觉她是广寒嫦娥,华清贵妃,激动不已。
姐邀我夜饭。席间问起。姐夫说有人追求她了。我问定婚否。答也刚开始。我说:“那就好,叫那人闪开”。姐道:“你自小霸道的脾气一直没改,别胡来哦。”我说有分寸。两人低头直管吃饭,不言语了。
九月的天气易变,翌日下起小雨。我呆在小厂门外等那惊人的一瞥。员工陆续地开工了,女同学们见着我又惊又喜,却早多了女儿家的羞涩。我等了二个多钟头,姐告诉我不会来了,心里莫明惆怅,便找女同学急切而直白的打探叶明珠的种种。女员工们一阵一阵的嘻笑,而我却一本正经的样子。
为了见到叶明珠,多宿了一宿,清晨立在小厂门口等着,因没换衣衫,颇不自信;似乎较猥琐。姐忽然拍我:“来了,来了,就那个。”毛毛细雨里,一个女孩撑着把细花水红色小洋伞遮了面容,着一双红色胶靴儿,穿一条蓝色小口仔裤,上套灰白小西服,右手提着个小饭盒,不慌不忙走到小厂门口,收伞而入,将饭盒放在条桌上。女员工哄堂而笑。她莫名其妙:“笑什么,什么这么可笑。”众人又笑。她问堂姐,堂姐笑而不应。她才扫了我一眼,笑盈盈的上了她的工作位。实际也不是十分美丽,那身材便有缺陷,但眉清目秀,玲珑无端招人怜。我满脸通红,呯呯心跳,我已是被她俘虏了,她却蒙然不知。
过了不久,来个青年,较高,貌相亦佳,只是有点老气。直接帮她整弄屑渣。我大怒,拍他肩邀出小厂外。站在河滩里告诉他以后别追叶明珠了,因为我在追。那人愤气填膺,喋喋絮絮。我回到小厂里看着娇小的她还真象一朵花儿哩。一会儿,门外传来大叫声,显然针锋对我,遂出来。晒场上立着四个青年,个头皆高我,却有二个是我兄弟。皆说:“怎么是你?”又劝那人算了算了。那人不服。我说:“朋友,给我三个月时间,追不上叶明珠,我不来了。”两个兄弟说过会来见我,拖着那人走了。而我一转身,女工们全站在外面,包括叶明珠。我虽有点羞且鲁莽,那历来的胆忽壮起来,走到她面前说喜欢她,用三个月时间证明。说完向姐等人告别。
从家到向家二十余华里,过街镇后便全是河滩路,无法骑自车,放在街上朋友家,跑步入山。每个星期五下午三点左右到达,不管天气阴晴雨霁,心里只有她。同时买点果糖瓜子贿通女员工。她一直不理我,我也不舍,帮她打杂。星期天下午归。大约三个月的约誓尽时,我告诉她我很伤心,下个月践诺不会再来了。她却忽然开了金口:“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我大喜,终于听到她对我吐出的妙音了。
那村上早风传开来,她没生异议。她也早向同学和姐打听我的人品、家境。在她们口中我自然不坏,侠义有情,只脾气较躁;本是当地大户根本人家,家境颇实。我们的言语渐多,也开始送她一程,她没明显拒绝,只在无人处才并肩走一程,离她家三十米处回头。有一次,下起大雨,河水暴涨。站在河边无奈,半晌我说背她过去吧,便脱鞋。她不允脱,说河水急,水下有流石磕脚。我卷了裤管跳下河,弓伏身,做个背式,她脸上红云沾上,羞态动人,。她用小腿跪在我的手腕上,微收紧腰,一手置在我背部与她胸部之间,一手把雨伞尽量遮我而任自已淋湿了背身。我快速的淌过去才后悔自己不太聪明哩。
渐渐地,她带我走那崖壁上路,天气已十分寒冷,且有霜冰了。那路上少人行,可以逗留较久。她才告诉我,她说从未留意那人;说她家女儿多,较弱,要一个强一点的人也好(她母亲说的)。我问除强一点外,就没别的?她说我重诺。我问还有呢?她泉水叮咚般笑着跑开了,我自然追上去。在一次她欲滑倒时,我抓住了她柔荑似的小手,她也扣紧我的五指,不愿分开。我们清澈脉脉的注视着对方。她真象迎风而舞的芙蓉花,那么清纯、透明、玲珑。我问她可以进她家门吗?她说随我。
我俩开始约会,在那雪花飞扬的桃源。十指紧扣在一起,散步于冰晶的月夜,倾听两颗热恋心的跳跃。那梦中的嫁妆似早备齐,直待某个和熙的春日里抬下小山梁。
她的继父是个插户的军人。那天将家人赶出门,叫我坐定。他也正襟危坐我的对面,先说也访过我家,尚好;后说:“你个孩啊!家里没营生?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那上衣一年四季敞着;头发也蓄老长,象个长毛…”我准备听一番长辈的教悔,不料尽是数落我,已有些不快。他又说:“好狠斗勇,挥金如土,尽交些狐朋狗友,如此怎担起个家…”。我目眦尽红:“我就是这样人。”“你不改,就甭想我闺女!”我骄躁的脾气控制不住了,根本没想到珠儿:“谁想娶了!”再没说话的余地,起身冲出大门,连珠儿亦没看一眼,悻悻而去。
之后,找珠儿,她哭了,我也心如刀绞,后悔性情刚暴,却也无计。还是她想到叫父亲去幹旋。父亲回来说:“算了就算了,也没什么好。”我傻呆了,再去找珠儿,她不理睬我;最后又辞了竹筷厂的工作。我已找不到她了。
至今不知谁东床盘了她的乌发,为她画眉南窗下。年少轻狂的我只是她人生的一段悲伤插曲。而我永生不能忘却那梨花带雨哭泣的娇颜,我只能在错过的花季里成熟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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