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圆,人间月半。
又是一年中秋将近,小镇的集市上,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中秋月饼,已经摆满铺面,华丽或者古朴的包装,吸引着人的眼球。
多年以来,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传承了自己做月饼的习惯。自己做的月饼,没有市场上那些花哨的好看,但用精面粉、猪油、红糖,和上核桃仁、花生、火腿肉,还有的,是用当地的“干巴菌”,用烧柴用的锅灶烘烤出来,味道可好吃了。做出来后,不仅是自己吃,还送给远方的亲戚朋友。
家乡的月亮,家乡的月饼。
暑去秋来,心底,一份沁凉。月亮,承载着厚厚的愿望,月饼,系着一份浓浓的乡情。是小镇的情思缕缕,连接着游子和亲人,是家乡的话亲热,徒增无限眷恋。
他乡的水土是不是养育了故乡的人,故乡的眷恋是不是带到了他乡。
离中秋还有一段时间,但月饼已经飘香,古老的商铺门口,那些走南闯北的小生意人,平时为争一块摆摊设点的位置而面红耳赤,此时,笑容可掬,不厌其烦的接待着前来买月饼的人群。携筐背篓的山里人,卖掉了新鲜的野蘑菇之类的山货,在挑选自己喜爱的月饼。土法制作的,他们已经吃多年了,有钱的时候,也想尝尝那些“冠生园”之类的洋货,不用说那些月饼的口味,仅精美包装的铁盒子,小孩子可喜欢了。
一群背着书包的俏丽小女生,唧唧喳喳的穿行在街道上,紫红色的校服,映着她们甜甜的笑靥,无拘无束的纵情,为小镇增添了光彩。是镇上唯一的一所中学要开学了,来自十里八乡,那些青春可爱的小女孩们,总喜欢在街面上溜达,招摇过市,手里忘不了家乡香香的小月饼。
看着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在言行举止中传递着中秋的喜悦,好像使人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日子,心底一片坦荡。
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很开放地在和她们打闹嬉戏。
小镇前面,有一条从山里流淌而来的小河,那些大小不一,突兀而杂乱无章的石头,被经年的河水冲刷得光滑圆溜。初秋,河水还不大,闲暇的日子,居住在小镇上的人们,总喜欢带孩子去河里玩,去捉当地人叫“小花鳅”、尾巴红红的小泥鳅一样的小鱼,或者邀上三五好友,带上点水果、月饼和啤酒之类,去河里野炊。
小河西面,有一片依山层层递增的稻田,中秋节之前,熟透的稻子已经收割了,留下了孤独的草垛,在静静倾听蛙鸣虫啼。白天的时候,小孩子们欢天喜地的去抓蚂蚱,捉蜻蜓,在忘乎所以中玩得全身脏兮兮的。
稻田中间的那条稍宽的田埂上,伫立着几棵叫不出名来的大树,傍晚时分,用茂密的树叶,招呼着归巢的无数小麻雀,乱哄哄的一片喧嚣声,好像在交流感情,聊天叙旧,说着它们是如何寻找收割后留存田间的稻子,直到夜幕全部覆盖了田园,它们才道声晚安,静静的休息。只有耐不住寂寞的秋蝉,在不停的嘶鸣中嗓子早已沙哑,偶尔发出几声啼叫。
几棵树下的一小块空地上,有一间用山茅草搭成的简易小屋,屋顶上,已经长满了随风摇曳的蒿草。一株不知道从那里长出来的,这个季节才盛开的红色、蓝色和粉红色的喇叭花,藤蔓绵延,很得意地在蒿草间张扬。
狭小的屋内,厚厚的铺着还散发着稻米香味的稻草,软软的。这是村民到田里劳作时候,遇到突然下雨而避雨的地方。两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俨然热恋中的恋人,在月色下,悄悄带上月饼,去那里幽会。男孩子此时柔情蜜意,一点点颁下月饼,很深情的给女孩子吃,女孩子盈盈的眼眸里,映出小屋外的细碎月光,幸福,洋溢在他们青春稚气的脸上。
自古小镇一条街。一间间古朴的瓦平房依山而建,斑驳的门楣,深邃的院落,还停留在明清时候赶马人的马铃声中。那些繁华,早已如过眼云烟,只有中秋的习俗,沿着岁月,在交织中延伸。
还有家乡亲人对游子的翘望。
小镇东面那几棵大榕树下,用石板围砌成一个圆圆的平台,平常不赶集的日子,镇上那些柱棍度棒,头发花白,牙齿没有几颗的老人们,乐颠颠的就在这里瞎聊,诉说他们 “当年”的辉煌经历,说儿孙们的家长里短,说十里八乡的趣闻轶事,逢年过节的日子,就说他们小时候过节的事情。
从繁华的街道西边,穿过那条窄窄的石板巷,到了尽头,有一所老宅子,斑驳的门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在倚门翘望,她唯一的儿子离家多年,在省外大城市里的那个“大寨子”(当地老人们叫城市为“大寨子”,他们以为很多房子组成有人在的地方,就是寨子)里,已经有了另一番天地。说好了,今年中秋,带着小孙女回家来看她。
老人还不老的时候,她的丈夫是帮供销社赶马的,在孩子三岁多一点的时候,有一次驮百货到大队上的购销店,遇到几只老野猪从山路上面窜下来,惊吓了骡马,她丈夫在紧紧拽住头马的时候,和蹦跳不已的骡马以及货物一起,摔下了路下的悬崖,死了。
供销社的人把他丈夫的遗体驮回来,放在小镇前面的山包上,她和幼小的儿子哭得死去活来。供销社虽给了她一点抚恤金,但安葬完丈夫后,就所剩无几了。
留下了她们孤儿寡母,很多人劝她,说,合适的时候,找个人家嫁了。但这老人却矢志不渝的守着自己的孩子,在辛苦的劳作中把孩子供养成人。
孩子到省外读大学,毕业后,就在当地工作并成了家,通过自己努力,还当了一个什么小官。儿子几番回来,接母亲去和他居住,老人是去过一段时间,但不长,就回来了,说,一点也不习惯,城里乱哄哄的,住在那高楼上,平时就找不到一个和她瞎聊的人,不像在小镇里,有榕树下那圆圆的平台,乡里乡亲的见到,左右邻舍可亲热呢。
儿子没办法,只有逢年过节,回家来看看老人。
老母亲也很满足,逢人就讲孩子的本事和孝顺,喜滋滋的对人说,我儿子经常寄钱回来呢,让我要吃什么穿什么,镇上商店近,自己买。其实,许是工作的关系,许是她那儿媳妇,最近几年,儿子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孤独的老人,不愿意去养老院,自己日夜守着一大幢祖上留下来的空房子,守着对儿子的一片思念。
接到了儿子托人捎来的话,倚门的老人,就买好了小时候儿子爱吃的东西,等待他们一家归来,加之中秋,提前的喜悦,已然舒展了老人的皱纹。
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小镇后面,那条古老的驿道,弯弯曲曲,从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间逶迤而来。当年,她在这里望着孩子远去。当年,她就是在这里看着丈夫走远再也没有回来。
那条路,承载了多少亲情多少离恨。
傍晚时分,一场初秋的雨,酣畅淋漓的自天空瓢泼而下,把小镇上那条唯一的街道上,古老的青石板,冲刷得一尘不染。
抛却新愁,月如钩。远方如黛,暮色如阑,残阳的余晖,还恋恋不舍地挂在朦胧的山脊上,弯弯的月牙,拨开沉闷的云层,笑吟吟地露出羞涩。
“三月牙,四照地”,老人家在自言自语的叨念,是的,初三的就有月牙了,翌日,就能照到地面。像极了人们祈盼团圆的心,那样迫不及待。老人的心底,时时刻刻,只有牵挂着孩子,不知道什么嫦娥吴刚之类的传说。
她浑浊的双目,充满期待和迷离。
也许,她是想起了,当年家庭特困难,自己那淘气的孩子,在中秋之夜,哭着要一个像邻居家孩子手里拿着的,一个大大的月饼,但她却无法满足孩子的心愿时候的辛酸。也许,她是想起了,自己的男人死后,一个年轻的寡妇,像其他男人一样耕田种地在梯田和山地里,风吹雨淋中,在饱受他人的欺凌和嘲笑。也许,她是想起了,为筹孩子的学费,到处找亲戚朋友借钱的无助。
是中秋的月,掀动了人的情感,是人的情感,撩拨着中秋的月色。明月不解相思苦,人间只有离别恨。山外的孩子,不知道还好不好,那个可爱的小孙女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
独儿不孝,独狗爬灶。
儿子也许不是忤逆种,他知道母亲的不易。那一年,他很争气的走了,带着母亲的嘱托,带着他自己的理想。那一年,母亲还不老,虽然头发已经杂白,但她慈爱而刚毅的面庞上,还泛着红光,硬实的身板,还披星戴月地劳作在田地里。
读书的日子,他数着母亲按月寄来的学费,仿佛感触到了母亲的汗水和望子成龙的心。于是,他很努力的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考起了当地一家有名气的公司。
月色依旧,白驹过隙。
生活在花花绿绿的城市,转眼多年过去,自己的孩子在不知不觉中长大,家乡的母亲却越来越老了,真的老了,从她佝偻的身躯和健忘的记忆中可以看出来。历来婆媳不和,那年母亲来和自己住了一段时间,和那个喜欢打扮、喜欢干净,甚至有些洁癖的老婆,总是在生活的小事情上闹别扭,害得他左右为难。
不久,老人很舍不得的千叮咛万嘱咐小孙女,好好读书之类,在孩子稚气的哭喊挽留中,很坚决的要回山里的小镇去了,儿子没有挽留,他知道母亲的性子,是无法留住的。母亲回去后,看到身边享尽天伦之乐的老人,他心里总是酸酸的,他知道,仅仅寄钱回去,解决不了母亲的孤独。
时代是发展了,通讯也方便多了,说来也真无奈,老人就不知道用电话。她是不识字的,况且老眼昏花,平时母子间的联系,是靠好心的邻居家传递。
儿挂娘,扁担长,娘挂儿,百里长。
中秋望月月不醉,冷雨敲窗人未眠。月牙还在云层里不知疲倦的匆匆行走,不知道是不是赶往远方,去和自己的亲人团聚。
夜色浓浓,小镇已酣然入睡。不几天,莹莹的清辉,将洒满古老的青石板街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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