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嫁娶
现在昕薇正襟危坐, 修容朱颜。没有过多粉饰的脸颊苍白而又苦情,但是却能看出依旧是个美人,只是不知为何紧蹙的眉头始终配合着凝眸,显得深邃且深远。
慕容夫人在下人的反复小心催促之下,才略显疑虑和愧疚地离开了。昕薇径直走向护窗处,轻轻关上了。外面的喧闹抑或是热腾都不属于自己,那是外面的世界,自己的内心大抵可以做到静若止水吧,在前些日子还需要反复不断地安慰自己,现在的话,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喧闹,接二连三的彩礼送进慕容府上,那份光彩和浮华早就已经和自己脱离了关系,再多的心扎只是徒劳。但是此刻,就在慕容夫人,自己口口声声的娘亲,也不得不在慕容少爷新婚的吉祥点刻准时入席父母上座的时候,自己也不得不认命,这都是自己的命,命中注定,小小的人再怎么努力也多半是现在自己这般在外人眼里不堪的模样,为她人做了嫁衣裳。
慕容大少爷的喜事,迎娶东城丝绸大户冯氏三老爷家的小姐冯曦妤,镇上的人一致认为这是天造地设商贾大户联姻,可谓是门当户对。光凭马队迎娶了花轿上的冯家小姐,打道回慕容府的路上,说书的先生都停下来正在市井津津有味的《水漫金山》段子而转而分析这两家联姻的背景失忆。卖糖水的老李家甚至全家出动,免费赠饮糖水,缘由概了是慕容世家曾有恩于他们祖上,因此即便两家身份地位的悬殊,但是多年来老李家有个什么鸡毛蒜皮过官家的事儿,都不得不劳烦这慕容老爷一封信函或者一句口信的调停。
冯家小姐全身灿亮珠光,摇曳生辉。凤冠霞帔更是上乘前宫闱贡品甲等材质女红手绣织成,就连红盖头都是以凰鸟尾翎抽丝绕成的花边。下轿脚踏奴仆背脊,三寸金莲在裙裾摆幅下若隐若现,过火盆,越门槛。嘉朋簇拥,好不热闹。
与庭前热闹的欢腾相比,后庭里面的冷清孤寂的氛围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了,平日里看上去的青灯古佛般的静默,此情此景之下,竟也衬得如此凄清。
突然门闩一响,昕薇才轻启了朱唇,娓娓轻嗔:“谁?”门应声而开,进来一十七八岁的女童模样的家奴,一对对称的小髻盘在头上,可爱又娇羞。下垂的齐刘海儿刚过眉梢,投下的霾痕更是把一双眼睛衬得立体有神。只见她反身锁上门,快速挪步过来,跪在昕薇面前,胸口有微微的起伏,烛光下才看清眼眶中倾溢的泪光分外明朗,白皙的脸颊上隐约还有泪痕。
“小姐……我…… ”
“什么也别说,你退下吧。”语气决断,是昕薇一贯的持家风格。
“小姐,我今天偏要说,你难道就这么忍着自己内心的伤痛,眼睁睁看着少爷娶了那冯家的女子,小……”
“叫你不要太多事了,难道现在连我的话都听不得了不成?”
家奴本还要继续辩驳什么,昕薇已经侧转挥了挥手不再去看她了。她也只好哑然,默默行礼,然后褪去了,胸口依旧在律动着,不过幅度更大了,在她心里知道,昕薇是苦了自己,甚至是白苦了自己。像自己这样的下人,以后出了府上,还可以嫁个男人过日子,即便只能嫁些穷莽鲁夫,也终究因为穷而只能独妻厮守到老,像昕薇这样,只能等到终老,也不知道哪天才能等盼到慕容羽贤的青睐,更别提爱慕或者更深的情愫了。
鞭炮声越来越响,那声音仿佛来自深远,又仿佛回旋天际的天籁露出了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哔哔啵啵。昕薇退下自己身上的披肩,径直走向慕容家曾几何许得来的西洋镜前,纤手轻蘸,一抹晕红的胭脂色调便开在了脸上。一瞟眼,镜子里面的芳容已经在岁月的打磨下失去了先前的光泽,只能凭借这额外的修容记忆曾经的光阴,少女的情怀。
2 .旧事
昕薇早在十年前就来慕容府上了,那时候是因为指腹为婚的亲家庄府遭到了仇家灭门,独留下只有十三岁的昕薇幸于慕容家同当时也还是孩童的慕容羽贤玩耍才得以幸免于难。自此,慕容家也是对于昕薇百般疼爱,抚养她视若亲女,掌上明珠。昕薇在府上也深知自己毕竟是寄人篱下,因此从十五岁开始便跟着慕容老爷打理铺面,整理账目之类的。慕容羽贤在十五岁的时候便离家远渡重洋留学法国学习。自作为独子的他执意出走后,家里的中心也就放在了重点培养昕薇的层面上,虽为女眷,但是心细如尘的昕薇加上过人的行商天赋,很快便在连开的几号店铺里挑起了大梁来。
往往慕容老爷爱提及待到羽贤归国,就筹备了两人的婚事。虽说表面上昕薇淡定自若,只是娇嗔爹未免操之过急。但是心里面还是万分期待羽贤归来的时日。
私下里,昕薇还是会在背地里绣些“鸳鸯戏水”“永结同心”之类的枕头,帐幔的花如意图腾,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一切的准备工作就绪了,但是征兆幸运的喜鹊没有和鸣于府外的笔挺吊钱子树梢头,而只有乌鸦的名叫分外的凄厉和诡谲。去年的寒冬府上也是如此凄景惨状,府内大规模地减辞家丁奴仆,对外的宣称是经济节流支援边前战事。其实当时的慕容府上由于军阀混战,一次进出永镇的大批丝绸被无条件征收进行所谓的义卖,填补前线吃紧的战事和亏空的财政需求。慕容家虽说是大家,本来就因为混战之因而减少了丝绸的购进,并且老百姓近几年来购买的力度大不如前,慕容家也是趁这最后的关头,敢在大规模征战的最后期限里,进足了货品,以保持可能断掉一两年的商路的情形下,维系最根本的生意。但是谁料到尽然在这样的关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现在是北军当道,并且联合孙淳秀,林思凯的护军,并且其中又混杂了各种不知名的小型分枝军队。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找什么样的门路进行勾兑,慕容老爷花了大量的心力后也倒在了病榻上,一时间昕薇也是束手无策,眼下最关键的就是稳定时局,再从长计议。
其实昕薇也知道所谓的志愿前线也是空讲,这混战情形之下,谁也保不准会成为下一任的都统首要,根本记不能保证性地说明哪个省份哪个区县是最有利的地域局势。并且所谓的无条件征收了丝绸,根本没有机会倒卖出去换成现钱,毕竟老百姓的购买力已经是空前低落了,因此大量的丝绸肯定还会在某个地方伙同军火贮藏了起来的,因此昕薇明白自己还要趁着这最后的机会来挽救破败的局面。
致加急信函于法国:
慕容羽贤少爷:
家生变故,请速归故里。这边暂稳时局,一切带你归来,从长计议。
庄昕薇
3 .双囍
外面喧闹的声音已经被淅淅沥沥的小雨声淹没了。现在铜镜中的昕薇朱唇明眸,皙肤娇眉,皓齿秀发。稍稍笑容绽放在脸上,便不复当初的惨白姿容。出落得一没人坯子。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昕薇也明白自己算是做到了,但是确是为了己悦者容!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护军的军队赶来了慕容府上迎娶昕薇。八人大轿,梨花木。轿夫也是个个红衣加身,大是吉祥喜气。这算是慕容家的大段子了,接连的喜事,一度冲淡了镇上连月里军阀混战,讹传连连所带来的阴霾恐怖。
慕容府上也是女眷男丁齐齐上阵,送昕薇出嫁。外人也只知道慕容家收留了以为小姐,却是没人知道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是指腹为婚的亲系关联。糖水家依旧在免费赠饮,说段子的又得需要编造一系列的关于昕薇和护军司令林思凯的传奇往事以彰显自己的博闻强识,经天纬地。
昕薇端坐在轿内,正襟俨然,如同复制昨晚同样的自己。心里面算是稍稍有些释怀了,石头也落下了,但是一想到羽贤已经协同他人在自己口中的爹娘膝下承欢,心里面便是隐隐作痛的。
曾经豆蔻年少的情爱痴狂,终究不能若潺涓溪流般地细水流长,这些年的爱意思慕终究是错付了。
想想也是自己的孽缘,当年第一个站出来说服爹娘支持羽贤出国历练。其间自己也是为了慕容家付出了最好的年华,现在竟落个待嫁老姑娘。本来思量着等待有情人的归来,谁知道等回来的竟然是慕容少爷国外带回来得新思想,新意识。
当少爷回来后一句:“昕薇姐……”,昕薇便知道很多的事情终归是背道而驰,很多的情感终究是渐行渐远了。泪水瞬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但是也得用力吞进去。毕竟这么多年带着爱一个人的喜悦而行进,自己也忘记自己会哭泣,会伤痛,会悲恸……
时而能听到丫鬟小柔带回得消息,指老爷老夫人多次指责少爷的薄情寡义,但是少爷总是以新思想来顶撞老爷。每次话题一牵扯上这些,大家也总是不欢而散。久而久之的,事情也就搁浅了。最终还是昕薇主动提出自己愿意嫁与护军司令林思凯,全家惊讶异常,且不说她是怎么认识这大司令的,就算她嫁过去,也算不准奔波战乱的日子该怎么过。
爹娘对她是有愧疚的,因为嫁给林思凯有一个直接的好处就是慕容家的丝绸生意不会断了,因为大批的丝绸在林思凯前来提亲的第二天就全数完好无损地归送回来了。
但是在提早,昕薇就已经决定了劝说羽贤迎娶冯家小姐冯曦妤。此人不仅知书达理,并且家里面是大商户,现在慕容家的丝绸虽已经回来但是现今的商贾格局已经全然不同往昔,要稳固地位,还必须得强强联手。这强强联手的最好办法便是联姻,自古而然。
当然少爷也是万万不肯的,但是昕薇也知道羽贤虽然思想前沿,但是只要是生米煮成熟饭后,他自己也是不得不遵从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倘使他与冯曦妤婚后,也是万万不会因为自己的所谓的自由恋爱的借口而背弃她的。
婚前一天,昕薇就亲手准备了马钱子,适量的加入,可起迷幻试听的功效。慕容夫人亲自看着羽贤喝下一大碗汤药,然后便正式进入婚礼程序。是自己将他送进了另一个洞房花烛的良宵!
现在坐在轿子上,虽然轿夫们已经百般耐性了,但是崎岖的山路依旧颠簸无常。轿中的昕薇大脑胀痛着,不停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面问着自己:“你为了绸庄兴隆而葬送了两段姻缘你值不值得?”泪水花驳了脸颊,昕薇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默念:“你离开后,为了你今后好,我打理一切。你归来后,为了你今后好,我打理一切。我想为你打理人生,可是你心里面早已经定义我为长姐,我亦无须逗留在你的红尘……”
4 .多情
来到了护军的领地,昕薇几乎与家里面断了联系,前方战事果然吃紧。来这里许久之后,昕薇也明白了林思凯迎娶自己纯粹是听闻了自己家事的雄厚,希望在战事吃紧时机能够利用一下自己这方的资源。
这林思凯也算是正人君子,目的明确便也不为难自己,行房事之类的也是全按昕薇自己的意愿行事。深知自己的命运轨迹已经发生了惊天的大逆转,因此昕薇便同林思凯在战地简单地程序化婚事,便认定了自己是他的人了。林思凯比自己长十岁,娶过妻,但是前年肺痨病去了。其他的军阀都统的在他这个年龄段,早就是妻妾情人扎堆了。只有这人依旧独身,这次迎娶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林思凯本要求自己在军事不太吃紧的山城避难待消息,但是认定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昕薇执意做随军夫人,陪同林思凯征战,自己做战后方的伤员疗养护理工作。
今天是短暂性停战的三天后,仍旧有大批的伤员急需护理清洗伤口,重新包扎的。但是正当昕薇端着一大盆水从临时军用帐篷里面探出头来,一阵刺辣的疼痛从脸颊传来,条件性地一触摸,瞬间指缝间倾溢出汩汩血迹。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军官模样的年轻男子,盛气凌人之下的脸庞在怒气的渲染之下更加显得剽悍凶恶。只见他手中挥舞着长皮鞭,见他扬手,皮鞭顺势扬起,手一抖动,皮鞭再次击打下来,眼见着就又是一皮鞭抽打向自己的脸颊,这时一只手牢牢地截住了鞭身。一声怒喝震得地上的沙粒都扬起来了,呛得昕薇咳嗽好几声才止住了喘息。
这才抬起头来,眼前两个魁梧的男人就这么对峙着,其中一个就是自己现在的丈夫林思凯。林思凯使劲一扔鞭子。刚刚那个鞭打昕薇的男人语气中夹杂着因为激动或者是恼怒的颤音吼叫道:“司令,难道你忘记我姐了吗?她……”话音未落,林思凯瞬间从腰间掏出枪指触在那个男人的眉心间,低沉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仿佛是因摩擦而挤出来的:“我不会,但你也不宜多问。还有,现在她是我的女人,我不准你再乱来,否则军法处置。”语气决绝且坚毅,收回枪,头也不转地扬长而去了,只留下心有余悸的昕薇和愣在原地的那个男人。
晚上回到房间里面的时候,昕薇自己打了盆水,在煤油灯的照明下,昏黄的灯光依旧模糊不了那道深深的疤痕。虽然几经清理了,但是伤疤依旧很是明显夺目,甚至还可以清楚地看见斑驳的血渍还布满在伤痕的周遭。正自懊恼间,见烛光跳动了一下,忽闪而明,才知道有人进了帐篷。警觉性地回头一看,不由得惊心一颤,因为那张脸贴的那么近,自己甚至可以听到他脸庞上每个毛孔的呼吸声。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自己不愿意将自己的目光从他的面庞上收敛。坚毅的眼神,眉毛也浓的那般的凛冽。他轻轻扬手抬起自己的下巴,本就上扬的面容在这般情况下更加贴近他的脸庞,他嘴唇的热度一度温痒了自己的鼻翼,“伤口还痛不痛?”缓缓的从他口中吐出的几个字竟是如此的刚柔并济。喷在自己的眼睛里瞬间便化作了眸子深处的雾气,幻化的情愫瞬间中烧于昕薇的胸口,少女的悸动促使她连忙清醒过来想要回转身,可是由于自己转力过猛,而自己的手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林思凯握住的,因此巨大的反弹力瞬间让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唇……帐篷外不知是雨声,还是战士们在半赤luo身子露天淋浴,淅沥沥的击打声撞在芭蕉叶上,那声音是昕薇久违的家乡情结,好像童年母亲的绿豆糕,甜腻到了心坎。也像是自己奔跑在茫野中躲避父亲烟枪中喷出来的袅袅青烟……依偎在林思凯的怀里,这位心细如尘的男人给自己又一次地包扎好了伤口。
将近午夜时分了,昕薇被一阵眩晕感弄醒了,蛮横却不失温柔地把自己扛在肩上,现在已经走到了帐篷外面,由于夜深战士们在静养,自己也不敢大叫,远处的放哨的士兵见状也是由最初的惊讶状转为假装没看见的淡定。昕薇不由得在心里面暗暗悸动,挽在林思凯脖子上的手也不由得围绕得更紧了,也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的滚烫绯红。
快马加鞭地来到了瞨江边,本就轻纱加身的昕薇此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秋冬的江风格外的凛冽刺骨。林思凯有感觉到,便顺手把自己的披肩搭在了昕薇的身上,才一侧身,由于两人贴的很近,脸颊有事相对,这一次更近了。昕薇还没有反应过来,林思凯便一下子吻上了她的唇上,江风呼啸欢腾地从耳边刮过,昕薇第一次有了腾飞的感觉,就在这个夜晚。
5 .混战
不断的有加急的战事告急命令传来,林思凯也有一段日子不在了。昕薇出了加大了自己的工作量,多为伤病者料理外,更是用细致细腻言语安抚众人心理阴霾。曾经慕容少爷出国后中途回来过一次,打包带回了很多西洋那边流行的关于心理学方面的书籍,自己平日里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翻阅品读,这下子更是派上用场了,现在护理队总共有将近三十个成员,昕薇也对他们进行培训。期间想到自己离开慕容家也将近半年了,便抽空执笔家书一封问及家里状况,并特意交代自己的境况很好,让两老不用操心云云。
后期战事更是吃紧,昕薇也很是担心林思凯在前方的状况。但是苦于从前线回来的负伤战士都不知道前方的各个支队的具体情况,因此断了联系至今算起来也是有将近两个多月了。最近自己的口味多有变动,是不是喜酸味,更是偶尔在干活计的时候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恶心,时不时的还伴有干呕的症状。自己根据医书或者是老妈妈的讲述来看自己多半是怀孕的征兆,想来不由得心中一阵的窃喜,至此,凡做起护理的事来,端水包扎的也总是多留了一个心神,想到自己肚子里面正孕育这一个小生命,也算是象征着自己生命新的开始。本来曾以为自己自结婚的那刻起便算是死了,但是孰料到命途多变数,自己竟然也能是让生命如此活了起来,想想也算是死了,只是死后的这次重生却是给了自己更大的坚定,坚定地相信命中注定的情缘!
慕容家的家书也是飞速抵达了,工笔款款,认真细致一看就是老爷的作风,很是谨慎的笔画虽然说失了随意性的韵调,但是可以看出慕容家的重视,毕竟慕容家是有愧的,虽然昕薇自己不这么考量过。信中提及了家里一切安好,绸庄运作良好等等,但是昕薇还是想要知道一些更为重要的事情,知道最终结束时,才一笔带过,应该是老爷可以安排避免提及羽贤少爷的,但是那句“儿媳身孕,慕容家添丁多喜。”仍旧深深扎痛了自己的眼睛。随即起身继续端着医疗救护箱走出帐篷,走向重症监护棚里。
本来是平静了几天的,但是突然间便听见轰鸣的低沉声音在上空隆隆低鸣而过。昕薇本正在重病监护棚里面照看伤员病情,但是突然间的轰鸣把她震得有点晕眩。突然在惊慌失措中,手被一名战士牵起就往外赶,迷迷糊糊的,只知道刚出帐篷就是漫天的黄沙和呛鼻的硝烟味。一直在奔跑着,昕薇只知道要护着头颅,这段时间由于病伤员的增多,本就睡眠不足的自己也非常的疲惫,头晕目眩中跌跌撞撞,不知道奔了多远,期间一直不断有黄沙飞石砾溅到自己的脸颊上,刺痛的感觉久了也就渐渐麻木了!最终自己还有几个伤员抵达了一个半山腰的地方,躲进了密林中的洞穴里。战士们普遍也已经很累了,但是洞口的几个兵卫把手,看来护军的军纪还是很严整的,至少可以做到临危不乱,个个手里面都握有一把钢枪,并且手指是扣在扳机上的,随时准备着要与地方进行殊死搏斗。
而这时候昕薇感觉到肚子的一阵又一阵贯穿全身的绞痛,开始还是微痛,还能忍,最后直接换做了刺骨的剧痛在全身蔓延开来。大汗淋漓中也不想吵醒将士们休息,昕薇费了大力气转过身来,平躺在地上,用不知谁扔给自己的棉袄披在肚子上。剧痛中昕薇不停地祈求上苍千万不要让自己的孩子出事,司令还不知道自己怀了他的骨肉,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但是腹部撕裂般得疼痛很快使她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沉寂,只有一个小战士,约摸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在盆子里面洗着帕子之类的东西。感觉自己的额头上面敷有毛巾,已经猜到是那个小战士在照顾着自己。可能由于睡眠不足眼睛充血的厉害,远点儿还真没有看清楚,近些了才看见那个小战士是楚非凡,是后勤医疗队的小医师。因为家里面世代从医,也就耳濡目染地懂些许医道。前年征军入伍的时候也是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因此直接编制进入两人后勤医疗方面。而昕薇也是在那里认识他的。
见昕薇醒过来了,小楚显得很是兴奋。叽叽喳喳说了许多,昕薇由于身子太弱也没大听歌准信儿,知道那句“肚中的小宝宝安好。”才踏实了他的心,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了,想到上天果然是没负了自己的心意。
就这么静养了七八天,期间不断有人送来在山野打来的野山鸡野兔之类的东西让小楚帮着熬炖了给自己补身体,大家都知道林司令的孩子在嫂子肚子里面,因此都不敢怠慢了,什么好东西全都弄了过来,期间还有人不知道在哪里弄来的锅和盆具之类的东西,还有棉被呀,厚袄的。自己的床也是选了洞里面最干净的一处地儿,铺设得暖和宜人,昕薇大是感动。偶然一天听闻大家可能要转移到前线和林羽贤一起抗战最后一关,昕薇也寻思着前往,毕竟在这里多挨一天,自己心里面也是遭罪。并且自己也知道要是事情有个三长两短,那么什么希望都破灭了。况且对于林羽贤那边而言,本就已经是殊死抗战,战士们已经是疲惫迎战了。要是有个万一,他若是走了,竟也不知道这世上有他的血脉和自己的真心,这次去就是要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女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情……
6 .多情种
战士们都有点可以避免让自己知道他们明天就要出发的消息。但是昕薇早就从他们故作镇定的强颜欢笑中知道了一切。因此晚上主动开了话题,请求大家带上自己。众人本在嚼着树根,一听到这里,顿时没有了树根被咬断的哔啵声,头埋得更深了。
一下子,昕薇放下为自己特意准备的玉米棒子,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已经很大的肚子瞬间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但是昕薇的眼神依然坚定异常。大家异口同声地惊讶道:“嫂子……”
“大家请带上我,我这辈子跟了林司令,我就是赴汤蹈火也要跟着他奔天涯。”
“可是嫂子,前线危险,要是有个万一……”
“就是了,要是有个万一,我也会活不下去。至少我要在这个万一之前让林羽贤看见我肚子里面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如果上天怜悯我们俩,就让我们全然身退,要是死了,也要死在一块儿,我也不算白活了。求大家……体谅……”最后硬挤出的“体谅”二字彻底融化了大家的心,这时候洞口一个声音响起来:“带上嫂子……”大家警觉地握住了枪杆子,由于今天也许就是最后一餐了,因此警惕性全然淹没在了感性的情感中。是个破破烂烂着装的军官,光看那肩上的标记就知道。眨眼细看竟是那提那天初见便鞭打自己的郭福缘。一声嫂子的称呼,也算是化解了无数的敌意,毕竟他姐曾为林思凯妻,心情也必然,想来自己脸上的伤疤也是尽好了,现在这个关头新伤倒是不计其数了。
随军前行,至夜抵达开镇的东面断心桥。至前线开镇,沿路早就已经破败不堪了。不时有尸体被往来稀疏的哭泣百姓抬着离开,觅得一个好地方安葬。生前遭罪,死后也想要极乐世界享欢。在路上,昕薇也看见了一位被炸死的妇女,脸上已经烧焦了,但是手还牢牢护住微微隆起的肚子。一阵干呕差点让昕薇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蹲在地上难受,心更难受,竟强忍着哭了起来。期间有个战士不禁骂娘地怒骂起了这该死的纷争战事。其余众人垂首无言静默良久……
次日黎明抵达开镇,才进镇就听闻护军得胜的讯息。一行人全都有点按捺不住的喜悦,小楚冲向前抓住一个老伯的领口,吓得正在前行的大伯一个惊颤,之间他激动地吼叫道:“是不是真的?护军胜了?真的胜了?”大伯吓懵了,一时脸色铁青不敢言。小楚又发疯一般地抓住另外一个行人继续追问。如此这般,还是福缘上前制止了他。几番下来,也是确定胜了。大家纷纷喜极而泣,只有昕薇心中隐隐担忧,嘴上不说,但是闪烁的眼神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林羽贤的状况。
由于担心昕薇的身子经不得再奔波,便安置了她在一处已经没有了管事的茶馆破凳子上坐着等消息,而小楚和福缘去打探消息。几个时辰对于昕薇而言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许多的过往在心头一一浮现,过度的劳累和心力交瘁使她很快便依靠着椅背睡去了,期间又梦见了母亲的绿豆糕,父亲的香烟袅袅,慕容少爷远行的渡口,芭蕉密密的战后后勤处,和林思凯的亲吻和温存……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个惊醒,只见打探消息回来的两人已经坐在了离自己不远处发呆,低着头。
昕薇一个箭步,笑靥灿烂:“怎么样啦?”满心的期待,这么久得等待与期盼,终于来到了。
两人沉默,一言不发。昕薇不停语速地继续追问:“他好不好?络腮胡子了还是长头发?有没有打理得文质彬彬,对了,他应该还是那么健壮吧,有没有瘦下来?……”问道最后语气也换了下来,从来没有这么大股的泪水从自己的脸上滑过,声音音调越发高了,有些嘶哑了,但是依旧还是不断追问,到了最后竟大笑了起来,眼泪还是没有断。突然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梦中跌跌撞撞走进了一座花房,那是那夜在护军都统府里面林思凯对自己说的,要是将来不再参战了就给自己建造一座大花房,当时听起来却是没有金屋藏娇的感觉,只是一味地认为自己的完婚只是作为保障前线战事吃紧是的缓冲剂。其实那天没有实在性的完婚局面,连起码的拜天地的仪式都没有。不过那天林思凯确实是承诺了自己花房相赠,虽说自己已经不是妙龄初萌的女儿了,不过那份悸动的心绪还是多少惊煞了自己的人生,至少至此没有此番爱慕在自己的内心翻涌!
梦醒时分,枕边的这个人,浑身裹紧了绷带,但是依旧有血渍浸出来,刺眼了整个静谧的氛围。是林思凯,微弱的呼吸,躺在几从花上,那是黄色的秋菊。昕薇认为这是不吉利的象征,发疯似地扯着菊花扔向帐篷外面。看得出来这个帐篷是临时搭建的,可能为了避免林思凯淋到外面的淅沥小雨,也可能是为了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昕薇哭得哽咽了,但是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突然手被人抓住了,力道很小,惊觉回神,是林思凯,嘴巴微微蠕动,昕薇凑近仔细听闻:“这是……你的……花房,秋天只有……菊花,我……可惜……炸毁了……”昕薇的泪如雨下,不住地点头,泪花四溅,“我……让福缘接你来……让我见你……最后……一……”突然昕薇捂住了他的嘴,“住嘴呀你……”哽咽声不断,“我们还会常见,回去游江边,会重新搭花房……”说完顺势把一朵花别到自己的鬓角,“你看我还有要重新当你的花房姑娘,当你的新娘!还有……”她停止了,世界停止了,因为我住她手臂的那只曾经轻而易举就把自己举到肩膀的有力的大手滑落了……
棚外的细雨打的棚顶声线喑哑,也有的打在倒了一地的兵器上,像是断断续续的哭声吼叫。山河谷底的惊雷一声接连一声,淹没了最初最为巨响的涨水开河里面的凶涛骇浪。
惨淡的幽光打在昕薇面无表情的脸上,愚钝地把那低垂的只手捂到自己的肚子上:“你摸摸,这是我们的孩子……你醒来听听啊……林思凯……你醒过来呀……”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棚外的战士们全都呜咽了,时间也仿佛静止了。昕薇捧着挚爱人的头凑到自己肚子上,与他一起回忆曾经的经纶唱响,曾经的缠绵悱恻,未来的细水流长,未来的儿孙满堂……
昕薇系上了红头绳,与躺在花丛上的林思凯一拜天地,生生世世爱与天齐。二拜日月,白头偕老永不相离。夫妻对拜,初见终结静好岁月同行进!
雨雷声渐止,河流潺潺,微弱的声响似是怕惊醒了好不容易沉睡的大地和灵魂。远处不知开镇谁家女不知世艰难,心悸痛。仍旧口中念念叨叨吟唱《多情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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