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个神奇的国度，每天都在发生奇迹。高铁跌落的车厢里发现女孩是奇迹，北京煤矿里不再救援后又爬出兄弟俩是奇迹，王家岭煤矿鬼门关回来是奇迹。正应了周立波的那句话：我们挖人比挖煤更专业。

而这次七台河矿难七天后生还自然又是奇迹了。截止目前，被困井下的26名矿工已有22人成功脱险。其余四人除1人不幸遇难外，还有3人仍在搜救中。于是，到处都是喜悦的泪，到处都是感恩的笑。于是在这喜悦和感恩里，悲痛也力量了，非法的也合法了，罪魁也无辜了，而一直在现场指挥的市长大人，再也不必为五六年没看见这个非法矿井而承担责任，而变成指挥有方的功臣了。甚至那具冰凉的尸骨，以及面对尸骨的家属，都将不再出现在任何镜头里。或者市长也延续了“早一天火化多给奖励”的政策，这尸骨已经变成骨灰从地球上消失了。

尊严是个很虚幻的概念。活人的尊严复杂，死人的尊严模糊。入土为安是尊严，火化成灰也是尊严。变成木乃伊受人跪拜是尊严，尸骨无存只是一个衣冠冢也是尊严。无论如何只要不被挖坟揭墓或暴尸荒野就算尊严了。毕竟和平年代，大街上死猫烂狗常见，看到一只人胳膊腿还是会吓你一跳。

关于死人的事，多数是发生在战场上。就说电影《集结号》吧，觉得比较可信也比较有人情味。战士们遇上一个好连长，他怕战友落到敌人手里就将他们拉到坑道。这作为战败的一方，已是天大造化了。虽然这个善举让这47个真烈士成了失踪者。换个角度看，被“歼敌无算”的敌手们何止47个？他们虽是胜利者（至少这场战斗是），他们的尸体又会怎么处理呢？

关于烈士，集结号里那样的失踪者应该不是特例。又想起那个山西老兵的故事。他爱好收集古董。在一个旧书摊上偶然发现一摞阵亡通知书就买了回来。经过核对发现这些通知书的确是真的，且从未发出，也就是说这些烈士家属至今不知他们亲人的下落。于是，这个老兵历经千辛万苦，奔波几年终于找到了其中的几个家属，也因此赢得了几把眼泪。如今五六年过去，不知这些未发出的阵亡通知书又发出了几份？而那些至今不能发出通知书的亡灵，他们的奉献牺牲乃至尸体，可享受了应有的尊严？

关于战场，《集结号》也有钢盔当尿盆的事，这也该不是杜撰。电视上就看到过北京几个老兵不辞辛苦发掘战场古物的故事。说他们打猎时在一个山坡上发现了一些子弹壳钢盔帽徽之类的东西，问当地人说这里曾是当年的抗日战场。后来他们就自费买了探测器不断搜索。这事惊动了媒体，才知这里的确发生过国民党军队顽强抗日的战斗，还找到了这次战斗的一位幸存者，只可惜他是国民党，耄耋之年仍过着孤身而贫困的日子，至于尊严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真的战争市民样，这的确是个问题。课本里的战斗，共[chan*]党总能以少胜多大获全胜。电影里的打仗，八路军总是英雄不死战场浪漫。就算个别人一定要牺牲，那也相当壮烈。个个都是董存瑞黄继光王成。

不过最近看了一本龙应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就颠覆了不少观念。想来那么多党史专家，对这段历史一定了如指掌。怎能让一个龙应台颠覆了呢。不过兼听则明。真假难辨时暂且抄录几段仅供参考吧。

1920沈从文出生在湘西凤凰镇。1911年辛亥革命失败，他看见的家乡是“一大堆肮脏血污的人头，还有衙门口鹿角上，辕门上，也无处不是人头。”官府到处杀造反的人。刑场就在沈从文常玩水的河滩上。每天杀一百人左右。抓来杀头的基本是无辜农民。成群的农民就被绳子捆来，先打一顿皮开肉绽，再加一顿夹棍；酷刑之下超过半数人会画供，第二天利落地推出去砍头。后来杀的实在太多，就把犯人赶到天王庙前掷筊。顺筊开释，阴筊杀头。该活的走向右边，该死的走向左边，没人抱怨。孩子每天看砍头，一二三四数尸体。人头砍下地上一滩血，看热闹的人欣赏后品头一番，再踢踢脑袋，踹踹肚子，玩够无聊了便散开去。一年多看七百个人头落地。1917年黔军司令说杀了三千，沈从文的卫队前后就杀了一千！

南京档案馆记载：民国26年日军进逼南京，6452人捍卫南京，副司令萧山令中将指挥，血战四昼夜最后弹尽援绝壮烈殉国者1210人，受伤56人，生死不明2584人。只是大家都明白，受伤的通常不治，不明的通常是死。因此南京保卫战六千人牺牲了五分之三。

1937年淞沪战役，日军25万人，中方75万人，打了三个月。中方队死伤近20万人，是日军的四倍半。陈诚给蒋介石报告说，国军36团守卫火药库，死守不退，全部轰埋土中。

1945年日本投降，苏联红军进长春。广场上一妇女手牵两个孩子，背上再背一个，还有一个比较大拿一件草席共五人。七八个苏联兵看见就把他们围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先将母亲强*，再对小孩施暴。背上的小孩解下来正嚎啕大哭。苏兵把他们欺负完叫他们躺下，用机关枪扫射。

1947年，国共在山东南麻激战，陈毅粟裕以五倍于国军的兵力主攻。七天七夜后，解放军宣称一万四千人阵亡，国军公布歼灭两万生俘三千，牺牲了九千。总的看，南麻七天荒野留下三万青年的尸体。

1947年2月，长春北不到百公里的德惠，气温零下十七度。国军两个团守城，林彪四个师围攻。相隔一条马路炮火交织，一周后共军退败而走。战斗结束，冰冻的荒原上一缕缕黑烟里藏着数万具尸体。野地里堆起来尸体像小山，细看则像冰冻的死鱼，僵硬却没有血迹。男尸女尸横竖丢在一起，其中不少是十五六岁的女兵，头发上扎着俏皮的红丝带。将领孙立人陈明仁巡视，看着尸体流下了眼泪。

1948年四平被攻，切断了长春的外援。从三月十五日到十月十九日长达半年。开始时长春市市民五十万，加上外地难民总数80到120万。结束时加起来不到60万。饿死的，有说十万有说六十五万，取其中就是三十万，刚好是南京大屠杀被引用的数字。一个房子的人死的差不多了，最后一个上吊自尽。后死的婆婆，从死了的丈夫的腿上割下一块来煮，说不能做个饿鬼。

1948年锦州厮杀，飞机轰炸，重炮射击，阵地一片火海。下雪后，美国记者拍到两边士兵在雪埋战壕里蹲着，嘴唇发紫、脸色发青，眼里是疯狂的血丝。十月十五日，解放军“全歼”国军十万，进入锦州。

1948年济南之役，守城国军有11万，攻城华东军18万，血战六天济南城破，九万国民党官兵被“全歼”。

1951年，孙立人校阅部队时，发现行列中有很多娃娃很生气，下令普查。查的结果是，部队中的娃娃有一千多！只好他只好成立幼年兵总队直属陆军总部。其中六岁的郭天喜和十二岁的桑品载，和大人一样穿军服、拿枪、上操，挨打、关禁闭。至于后来郭天喜怎样了？答案当然只有一个“不知道”，再后来的结果大家就都知道了。

说到死，母亲也算见过世面。老家那地方经历多次战斗，长期被敌我拉锯。她讲她年轻时一打仗就躲到山里。躲多天回家往往看到山坡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不过战场肯定是被打扫过了，枪支弹药大多被拿走了，就是尸体身上的衣裳鞋子也多数被扒了，老远看就跟一群猪差不多。那时一群孩子就在尸体堆里转，捡拾剩下的钢盔子弹壳什么的，换糖卖钱。一个完整的钢盔能换十块糖。问她尸体是鬼子八路蒋匪军，她笑笑说谁分啊？赤条条也没记号。想想也对，就算有记号，小孩子也不认识啊。

如果说老太太的话不可信，大伯说的或许可信，他当过兵，是炮兵弹药手。他常说起班长。在东北一次战斗中，他们炮阵被打。一阵炮弹，几十个战友就悄无声息躺下了。大伯三人藏在掩体里，上面的挂了，他自己在下面。等爬出来就看到了班长。那时班长还活着，右胳膊被炸断了。他不记得班长喊疼，只见他到处扒拉找自己的胳膊，找到了使劲往肩上插，血就从缝里流。一会儿过去，班长就躺下不动了。后来大伯把他胳膊和肩上的衣裳拉了拉就遮住了缝隙，不仔细看就像那胳膊真长在一起了一样。有时我们也问他，人死了埋不埋？有棺材没有？他也笑笑但不说。问急了就说，埋什么？还棺材？谁管谁啊？能跑开活命就不错了。

不过，也许所有这些都该怀疑。毕竟课本里的才能信：课本里的辽沈战役是这样的：这是三大战役之一。1948年9月12日开始历时52天。解放军在辽宁西部和沈阳、长春地区大获全胜，以伤亡六万九千人的代价，歼灭国民党四十七万人。

另外可信的，是中央的贺电：热烈庆祝你们解放沈阳，全歼守敌。在三年的奋战中歼灭敌人一百余万，终于解放了东北九省的全部地区。希望你们继续努力，与关内人民和各地人民解放军亲密合作，并肩前进，为完全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驱逐美国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侵略势力，解放全中国而战！

如果让点步，蒋介石的日记也许可以参考：1948年1月的日记：入冬以来，每思念穷民之冻饿与前方官兵在冰天雪地中之苦斗恶战、耐冻忍痛、流血牺牲之惨状，殊为之寝食不安。若不努力精进，为期雪耻图强以报答受苦受难、为国为我之军民，其情何以慰先烈在天之灵而无忝此生耶。

然后是他对自己的鞭策：注意一，如何防止将士被俘而使之决心战死以为荣归也；注意二，匪之攻略中小城市、围困大都市，以达到其各个歼灭之要求的妄想，如何将之粉碎。

在宏伟的战场上，领袖在运筹帷幄，将军在庆功摆宴，英雄在披红戴花，至于死人，就躺着呗，死人还有什么尊严？他们顶多是是历史巨轮的铺路石或绊脚石罢了。

于木鱼宅

2011-9-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