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正逢“秋风萧瑟天气凉”的辰光，我随一干文化人去建德新叶感知古村落的文化气息。山山水水，庙庙阁阁，檐檐角角，曲曲折折，嘻嘻哈哈，新叶的“纯淳”和文人的“欣兴”，倒也颇为相合，让我暂时忘却了案牍劳神的纠结，很有些放飞心情的惬意。兴尽返程，走的却是另一条线路。于是，梅城在不经意间扑进了我的视线。顺着宽阔的沿江大道，梅城尽显其古朴儒雅的气质，让我严师求学的回忆蓦地一下苏生起来。正要慨叹“岁月催生老”，江对岸的南峰塔蛮横地映入了我的眼帘——一如的沧桑厚重，一如的婉约秀气，还带些调皮的意味。塔下有山，山旁有校，善于矫揉造作的我，其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十多年前，忆起了严师实习的点点滴滴。

说起实习，因时间长（三个月）、地位升（学生变老师）、管理变（集约到粗放）等种种优良特点，而备受我们期待。但凡想想“吃饭不用急着冲锋、睡觉不用按时熄灯、路上还有学生问好”之类场景，都会教人满怀憧憬。盼望着，盼望着，传说中的实习终于撩开她的面纱，姗姗而至。“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同学们务必谦虚谨慎，潜心钻研，在实习的舞台上激情澎湃，展示我们严师良好的精神风貌！”校长的动员报告不可谓不慷慨激昂，可我们的心思早就飞到了畅想中的讲台。按照学校的统一部署安排，我们班一分为二——一半留在镇上的师范附小，颇有点留守部队的意味；另一半则要下乡，美其名曰去农村小学的广阔舞台上搏风击浪。我就在可以搏风击浪的那一半里。于我而言，这样的实习安排，相当于和毕业后即将面临的山区小学工作环境作一预演和对接，也算是提前进入工作场景式的得偿所愿了。就这样，以动员大会为发端，我们的实习拉开了大幕。

行——吱呀声里道辛苦。“我的憧憬满是阳光，实习的歌声多么嘹亮。”本来在出发前我是很想哼唧几句的。可是，当我背着大小行李，和其他众多人等一起来到宿舍门口时，几辆恭候多时的硕大三轮车顿时让人大跌眼镜。“还有空的地方，抓紧把行李放上来！”带队老师挥洒自如地指挥着。不一会儿，三轮车上便满载行李。随着人员的到齐，一声“走”，三轮车便吱吱呀呀地动起来。力气大的男生在前拉，力气稍小的在左右以及后侧推。总之，但凡男生，是“人人有岗位，人人有活干”的，我就在第二辆的后侧。很快，三轮车便被推出校门，一拐弯就到了大街上。许是三轮车级别的车队很少在大街上“招摇过市”，何况还有那么多貌似文质彬彬的“未来人类灵魂工程师”在前后左右相伴，一时间显得很为壮观，引来很多市民驻足观看。风景线里吭哧了半个小时后，三轮车终于上了三江口的江堤。再推了几分钟，便上了摆渡的货轮。擦拭着满头大汗，我忍不住想起“看起来很美”的著名论断。总以为上岸后基本等同于直达，却不料“路漫漫其修远兮”，更显崎岖和漫长。夕阳西下，在黄泥抑或黄沙路上，几辆三轮车的吱呀声和着虫鸣，倒也不失为一幅和谐恬美的乡景图。如是再半个小时，终于见到了山坳深处的实习小学。看着一长排建筑群，我们男生顿时欢呼雀跃起来，直如远征胜利般的喜悦。简单整理毕，我又和几个男生很荣幸地被安排回严师——无他，把空三轮车拉回宿舍门口耳。对于“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我来说，这是很有些难度的。果不其然，在返程途中，我把控的三轮车几次拐到路基旁侧，要与沟渠作亲密接触，惹得同行的兄弟哈哈大笑，以至于十几年后还作为笑料。也是，我设想了实习的很多种开局，只是没想到居然会从三轮车开始，想不记忆犹新都不行了。

吃——寡淡味里品清苦。论起实习期间的吃，我还略略有些“自作多情”的走偏。究其实，是因了第一顿的丰盛——当时刚刚安顿，负责接收我们的小学很客气，在小饭馆安排了桌餐。菜很家常，却很实在：清炒螺蛳、西红柿炒鸡蛋、红烧鱼块、炒龙须等等，摆满了桌面。两张桌子，二十几个人大快朵颐，风卷残云间吃得是红光满面。在某个刹那，我简直疑心是到了美好的乌托邦时代。不过很快，从第二天开始，初级阶段便实实在在地左右了我们“吃”的水平。秉承“艰苦节约、勤俭朴素”的原则，我们实习生和小学生一样，自带铝饭盒在食堂里蒸饭，菜则委托大妈在大锅里烧，俗称“大锅菜”是也。因食堂人手紧张，原料需要我们自己乘船过江到市场上自行采购。经精密计算，本着“够吃实惠”的原则，带队老师定出了每天50元的原料标准（主要确保中午、晚上两顿主餐）。于是，我们开始了“大锅菜”的难忘生活——白菜炖肉、土豆烧肉、豆腐煮肉……顿顿有肉，有肉顿顿，汤水多多，多多汤水。一餐一菜，如是循环，终于让人品悟出“汤水‘大锅菜’吃一餐不难，难的是经久不息地吃”的哲理意味。这样坚持了月余，我们终于对采购原料的同学表示了不满，认为采购不力，搭配不当。可是，当轮到我这一组时，经亲身体验才觉出“捉襟见肘”的不易：话说我们两人怀揣50大元，满脑子“买好菜多买菜”的遐想，意气奋发地直奔菜市场。熙熙攘攘的场景里，才几番问价计算，便由浪漫主义回到了现实主义。肉要2块多接近3块一斤，20多个人一天要没十来斤怕是说不过去。仅此一项，就耗费总额的70%左右。余下的，还能有多大空间呢？于是，老方一贴，提拎着肉、白菜、豆腐返回，并在就餐时一如既往地经受别的同学的抱怨。也曾想过改变，异想天开地打算抓些青蛙来改善生活。只是“听取蛙声一片”的文学意境和现实相差太远，忙活了半天，堪堪逮了几只标本级别的蛤蟆而已。失望之余，放掉了事。清苦的窘迫，一直延续到实习结束的那天会餐。望着食堂里三四张桌上琳琅满目、眼花缭乱的菜肴，在与小学领导的觥筹交错间，我竟然有些懵懂起来。

教——认真劲里论劳苦。既然是实习，那么教育教学方面真刀真枪的演练当是重中之重。虽然这之前，也有过几次见习的经历。可见习才一周，而且指导教师的传帮带是非常紧密的，两者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堪堪跟班两三天，领队便按照要求让我们作上阵的准备。我记得自己的第一堂课是三年级数学，好像是长方形的认识之类。提前两天写好教案自不待言，教案的详细程度也是比较夸张的，各个环节都精确到2—3分钟，甚至连课堂上要问的话以及学生可能会作的回答都作了预先设计，总之在统一下发的教案纸上写了密密麻麻一大张，以至于连指导教师签署意见的地方也被挤占，只能在最角落处签“同意”。我记得当时她很吃惊地对我说了些“这么一大张，很认真”的话。许是我已经认真如斯，她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修改或者另起炉灶的话，就认可我的准备了。指导老师签完字只是最重要的第一步，接下来我又开始背诵记忆这张教案。等到觉得滚瓜烂熟了的时候，便一人独自转到操场的拐弯处，对着围墙“叽叽咕咕”起来。一切就绪，只欠东风，我似乎有了些许底气。可当第二天登上讲台的时候，面对四十几个学生乌溜溜的大眼睛以及指导教师殷切的眼神，才几个回合，我便乱了阵脚。尤其是原先预设好的需要经过n个步骤才能触及的结论，被一个不按常规出牌的学生直接给点了出来，一家伙给我省了好几分钟。无奈之下，我只能用“吃回头草”（倒回去谈结论的产生过程）和“反刍”（重复念诵结论、反复机械练习）的方法完成了实习的处子秀。大汗淋漓之余，赶紧随指导教师到办公室检讨。她倒很宽容，说了些“整体尚可，不要紧张”之类的话，予以鼓励。有了这个开端，在语文课上我就好了许多。除了设计出文绉绉带些古诗的开头，在节奏的把握上更沉稳，在内容的准备上更充分。特别是面对学生出偏的提问，还用了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课堂机智给以巧妙化解。下课后，语文指导教师不顾午餐时间已到，给了好一通表扬，让我得意了许久。渐渐地，我教案的书写开始退回到应有的格子，授课的风范开始有了些沉稳的意味，指导教师也开始更多地不出现在我的课堂。我想，在教育教学上我大约开始成熟了吧。这种感觉，挺好。

娱——单调式里尝艰苦。要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实习的小学还真具备了这样的禀赋。那么，一旦夜幕降临，我们这些实习生有啥娱乐活动呢？除却仰躺在床上，吹些牛皮之类，是很难找出其他乐子的。黑白电视倒有一台，只是在几百米外的会议室里，而且也就浙江、中央两个台，实在勾不起多少兴趣。我倒有些先见之明，预先准备了一只小收音机，可以听听新闻之类，增加些信息源，便于更好抢占牛皮的制高点。记得那时侯施拉普纳执教的中国男子足球队正征战于世界杯的亚洲预选赛，这让热衷于足球却又不甚了然的“伪球迷”我，于第一时间抢先发布了几条战报。记忆颇为深刻的是，从收音机现场收听中国和也门的一场比赛，中国队居然在占尽场上优势的情况下，以0比1败北，这让把体育和爱国简单等同的我很是愤愤然，在传递了这条战报后，省吃了一餐饭，被不少人称为“真球迷也”。另外我还携带了几本破旧的闲书，约略是《西游记》、《水浒》以及《毛泽东选集》等等。许是实在无聊，连一向严谨的带队老师也于某个吃饭时段，很亲和地拍拍我的肩膀。未及我走出受宠若惊的心理状态，他便借走了我的收音机和《西游记》、《水浒》，说要拿回他自己住的单间听听、看看。好在每个周六可以乘渡轮回师严师一趟，只要周日晚饭前返回实习小学即可。这个时间段，就成了我们的幸福时光。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看霓虹闪烁，是很有一番诗情画意的。娱乐之乏味，由此可见一斑。

时光如水，岁月匆匆，严师的实习生活已渐渐变得遥远，可其中的青葱之味，怕是要跟黄酒一样，愈久愈香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