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坐在车上乍一看俨然是一片石林。
可这儿不是我的家。
我家是山区,石头也是多如牛毛的。那时只要往山上一站,满山的石头快要挤破你的眼球,你避都避不开。
那里的石头是很素净的,一场雨过后,身上的浮土被冲走,显得清清爽爽,不掺杂一点杂色。不像有些地方也是石头很多,但是它是土黄色的,土不像土,石不像石。那些石头在我们眼里是极其不屑的。
从小,石头就是我们的玩具。我们会找一些薄薄的石片站在水边,用手平握着石片,一使劲将石块扔出去,看谁的石片在水面上滑行得更远,那可是力量与技巧的证明!不过对于笨拙的我来说,也就是三五米的距离,石片就下沉了,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的石片渐行渐远,只有撅着嘴,流露出外表不服内心诚服的表情了。
那些将石块扔得很远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头,我们偶尔会对他们产生一些类似于英雄崇拜的情愫。
我就住在山脚下,山脚下是连绵的山涧,几乎看不见泥土,里面横七竖八地摆放的是数不清的石块。在天晴的时候,他们就暴露在烈日之下。可很多的时候天是下雨的,雨水和山间的泉水从它们身上轻轻地流过,由于雨水的洁净和石块本身的洁净,我们站在边上都依然可以清晰地数出它们的数字,也可以从中一眼就能找判断出它们的美丑。此时,只有寂静的雨、寂静的石、寂静的空气、寂静的树木和寂静的孩子,此时,连空气都觉得是多余的。
小时时常放牛。放牛是最舒服的事情,只是把牛往山上一赶,自己就可以完全不管了。找一个青草茵茵的地方一躺,有时还会找一根长长的草棒衔在嘴里,用自己的胳膊枕住自己的脑袋,山风一过,旋即进入梦乡。然后,吃得饱饱的牛儿已经来到了你的附近,就等着你牵着它回家,而我们是绝不走路的,骑在牛背上,按照老牛的节奏缓缓地下山,就算大功告成了。
我有时会胡思乱想,我们山里人性情都比较舒缓,可能因为我们是在牛背上长大的吧!
不是每天都能睡着的,睡不着的时候,我们开始思忖石块,那下面还有好东西的,那是石蟹。
石蟹的模样和螃蟹是一模一样的,但是个头要小许多,不过味道毫不逊色。我们会顺着山涧,一块块、一层层地将石块掀起,直到可以看见一丝丝的泥土。就在石块的背面或者蓄水的地方总是能看到大大小小的石蟹,它们就喜欢藏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由于我们的经验,它们一般都很难逃脱,半天下来,就能捉到很多。然后用水洗净,放在锅里,再放很多面粉和水,在下面一加温,那些石蟹一会儿就裹到了面粉的里面,熟了之后只有大致的形状,是看不到一点里面的。
有一点残忍,可真是很好吃的。
现在知道,石蟹的身上应该有很多寄生虫,不该吃的,可如果再让我吃的话,我还是坚定不移的。寄生就寄生吧!寄生虫多了去啦,你是躲不完的。
靠山吃山,这话没有错的,山上的石头养活着山里的人。人们用石头盖房子,石头被加工得方方正正,放在土槽里,那是地基,再砌到一米多高,上面再砌一些红砖,盖上黛瓦,那就是漂亮而结实的三间大瓦房。起初村里都是这样的建筑,后来又有了变化。人们开始相信楼房,楼房的顶山全部要用混凝土,没有现成的,只能在家里用水泥、黄沙以及石子自己拌混凝土。水泥和黄沙是买来的,石子的钱自然可以省掉,于是家家户户堆满了大小不等的石头,我们用小铁锤将大石头改成小石头,再将小石头改成大小均匀的石子,等到分量足够的时候,它就进入了瓦匠们的工作范围了。
说起来总是很轻松的,其实砸石子是很辛苦的。面对小山一般的石堆,你要把它们全部变成半个鸡蛋大的石子,工作量是可想而知的。大人一般不会做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我们才是主力。放学之后,找一个小板凳,往小山面前一坐,滴滴答答地敲打起来,一天又一天,几乎没有尽头,到了晚上,手心全是水泡,走路的时候,两只手都拖不直,呈自然弯曲的形状。
那时我们诅咒石头,也诅咒贫穷,不过也就一两句话的事情。到了晚上,找不到床沿,人就睡着了。
原始机械的劳作是站不长的,聪明的人开始走向产业化了道路。在不远的地方,架起了许多破碎机,是石头让他们较早地进入了富人的阶层。
离现在快有三十年了,许多大船停靠在河边的码头上,船上走下来的是五湖四海做生意的人,他们每天从这里拉走大量的石子和石粉,丢下来大把的钞票。于是集镇上饭店、旅社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大家说话都呼哧呼哧的,富裕在短时间里让人们感受到走向天堂的快乐。
窄窄的公路上络绎不绝的是各式各样的私家车,楼房盖得越来越高,烟酒越来越好,当一般人坐在那儿小赌怡情的时候,村上的大亨们往那儿一站,人们自然就散去了。县城里到处可以看见纵情消费的村里人,也有一些染着不同颜色的年轻女子成天跟在这些老板后面,不失时机地帮着他们消费。
只是,大山不再碧绿,溪水不再清澈。到了我们的孩子这一代,他们会以为山原本就是这样的。水怎么可能是清澈的?天怎么可能是蓝色的?这样的过程实际上只是几年的事情,很快!
最终,山还是最终被彻底肢解了,首先是那些很小的山被迅速地被夷为平地,换来的是由石粉和石子堆积起来的人工山,形状很规整,今天来明天走,丢下一堆灰尘和一片始终阴霾的天空。
更大的老板来了,一次性地把所有的山全部买断,把整个村子全部迁走,建了一个水泥厂,四条生产线可以为他们每天挣过百万的收入,他们不仅成为我们村的主人,更是那座大山的主人。
这里没有夜晚,所谓的夜晚只是时间的概念,因为一到晚上,他们生产得更欢,所有的人都在机械的伴奏中睡觉。我们说,习惯了可能会好点。
有时会做梦,梦到那条蹒跚的老牛,醒来一阵唏嘘,现在谁还用牛来耕地啊!人家用的是拖拉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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