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都昌县城，有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南山，它座落在鄱阳湖中，与县城隔湖相望。北宋大文豪苏轼曾两次到此游历，留有“野老泉”三个遒劲的大字和脍炙人口的诗作《过都昌》：“鄱阳湖上都昌县，灯火楼台一万家。水隔南山人不渡，东风吹老碧桃花。”南山因而涂上了一层文化的光环，变得小有名气。于我而言，南山却不仅仅是一处风景名胜。因为大学毕业后我曾在都昌一中从教多年。学校紧邻鄱阳湖，有一大坝直通南山。我因而得以与南山晨昏相伴，留下许多难以磨灭的青春记忆。

一、南山，曾奏响友谊的风铃

刚到都昌一中教书时，我的确有几分失落，因为这与我的理想相距甚远。幸运的是有几位中学同窗好友也在县城工作。朋友之间的真挚友谊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我内心的阴影，像甘冽的清泉滋润着我迷茫的心田。在南山温暖的怀抱里，我们一起快乐地成长。一到周末，便呼朋引伴，几个二十刚出头的姑娘像一群彩蝶飞舞到南山。春光明媚的日子，在满山的花丛中奔跑、嬉闹，让歌声伴着笑声飞扬。瞧！是谁将最鲜艳的花儿插在头上，别在胸前？好一幅绝美的“人面桃花相映红”图画！恐怕连天上的仙女看到也不免心生妒忌呢。

夏天，南山盎然的绿色召唤着我们，山脚下清洌的湖水，更是挡不住的诱惑。找一个僻静阴凉的处所，退去一身的束缚，让嫩白的肌肤与湖水来个亲密接触，象一尾尾美人鱼，舒展着健美的四肢，在鄱阳湖的柔波中，在南山的倒影里自由地游弋，尽情地张扬青春少女的个性和魅力。

金秋时节，南山丹桂飘香、层林尽染、野菊遍地。我们兴奋地采集彤红的枫叶、馥郁的桂花，还有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野菊花，缕缕花香熏染了我们的衣衫，也芬芳了我们的心情。有时到退了水的湖边草地上小憩，躺在被太阳烘热的柔软草地上，仰望蓝天白云，一颗颗悸动的心像彩云一般，飘啊、飘啊，好像飘到了广阔的草原，一匹骏马飞奔而来，那马上帅气的小伙子不正是自己一直等待的白马王子吗……

若是到了下雪天，南山是一个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冰清玉洁，澄澈透明。“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有我们几个疯丫头手里擎着一支支挂满冰凌的青树枝，在那厚厚的雪被上疯狂地踩踏和翻滚，留下一片横七竖八的脚印和身印。打雪仗是必不可少的，面对面扔雪团还觉得不过瘾，还不时玩起偷袭的把戏。走在前面的人一个不小心，就被同伴塞了一个雪团在后颈窝，冰得哇哇直叫。结果是“被害人”也来一个如法炮制，享受一次报复的快意。

这样的生活大概持续了三、四年。后来姑娘们身边陆续出现了一个“他”，紧接着，一个个就顺理成章地为人妻、为人母了，从此大家各自经营着自己温暖的小巢，再也难得聚首。

远去了，如花似玉的少女时代！那青山绿水和一张张年轻的面容曾千百次在我梦中萦回。今天，我回首拾起这一粒粒珍珠般的记忆，制成一串友谊的风铃，将它挂在岁月的窗前，永远奏响那首青春的旋律。

二南山，曾激荡理想的浪潮

每天清晨，我迎着初升的朝阳跑向南山。南山像一位秀丽羞涩的新娘，慢慢撩开洁白的面纱，向我展露娇媚动人的笑颜；傍晚，我踏着夕阳，悠然漫步在那条大坝上，与南山默然相对。“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无需片言只语，从我的眼眸里，它能读懂我全部的心灵密码。

那是一段多梦的岁月，也是“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年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个人情感的惶惑，未来前途的迷惘，常常令我心情烦闷，暗自神伤。这时候，南山是我心灵的驿站，它抚慰我的忧伤，放飞我的梦想。多少次我独自走向南山，沿着崎岖的山路攀登，不知不觉中，满腹的心事已经轻轻抖落在路上，温柔的山风也偷偷地把我的眼泪擦干。待到登上山顶，极目远眺，欣赏王勃笔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壮美景色，体会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诗情，感受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博大胸怀，我的心胸豁然开朗，一时间又踌躇满志，恨不能将天地山川揽入怀中，四海风云踩于脚下。

八十年代，那是一个激情和梦想的时代，一个浪漫和诗意的时代。那时候在我们都昌县城活跃着一批文学青年，他们组织了一个读书会，我有幸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每逢星期六，这帮热血青年便集聚到一起读书、讨论。一本本好书在我们手中传递，一片片思想的火花在交流、碰撞中飞溅。舒婷、顾城是我们心中的明星；鲁迅、胡适是我们的精神之父。写诗歌、写小说，读萨特、读尼采，“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人人怀揣着梦想，勇于承担，以改造社会、改造世界为己任。时代的旋律在心头激荡，理想主义高悬在生命的旗杆。

有一次，我们把读书活动定在南山顶上。也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一行人一鼓作气登上山顶。一路上，火红的枫叶像朝霞般燃烧，辉映着一张张青春的脸庞，也点燃了一颗颗年轻的心。站在山顶的一块大石上，迎风而立，远望鄱阳湖烟波浩淼、碧波万顷，白帆点点，大家不禁热血沸腾，豪情万丈，大有一种“吞吐山河，呼吸宇宙”之气概。“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不知是谁大声朗诵起这首气壮山河的词来。仿佛湖面卷过一阵风，顿时掀起了层层波澜。大家不约而同加入到朗诵的行列中。“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激越的声浪响遏高天流云，汇入到鄱阳湖的滚滚浪潮之中，传达到很远、很远。

八十年代末的那场运动也波及到我们这个小县城，我的朋友中有两人曾一度身陷囹圄。所幸的是，后来我们这些人陆续都走出了南山，走出了鄱阳湖，有的已经成了当代思想文化界的精英。我常常为此感到庆幸，在那样一个偏僻的小县城，在迷茫的人生十字路口，我竟然遇到一批时代的骄子，是他们引领我走出了个人的小天地，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体味到一种更加精彩的人生。

如今，青春的小河已经干涸，再也唱不出欢乐的歌谣；梦想的羽翼早已折断，飞不上广阔的蓝天。但是，当我再次回望南山，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只要心中还有梦，就会无愧于你的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