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老牧从上个星期五就一直躺在中心医院的病床上,他哼哼哟哟地直叫疼,我只是感到好笑,那有他疼得那样夸张的?头部被人砍了一刀,脸被划了一刀,都缝了针的。腿是他自己从三楼往下跳不小心摔断的,怪不了别人。脸被划了一刀是他不要脸勾引别人妻子,砍他的头是叫他别打他人妻子的主意,应该说砍他是不无道理的,还哼哼哟哟什么呢。他是想把病床从走廊转到房间去,可现在这住院的,已人满为患了。
医生说老牧这张脸缝了针痊愈后还是有疤痕的,为此他哭了。那哭的声调儿不及我儿子哭得中听,我笑了。
“他妈的,你笑什么?”老牧愠怒,板着脸问我,他停止了流泪。他以为他还能像从前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来对付我。
“我笑什么,”我说。“我想你要是不要这张脸,也就不存在有疤痕的问题了。”
“我操,你还是我老婆吗,哟哟------”老牧用脚踢我,可他的脚没抬起来就疼得哭了。
我说:好乖乖,你的左脚没断,干吗不用左脚踢我?真是笨死了。
“天啊,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个胖婆娘呢,”老牧一声狼嚎,又一声哀叹,就像他要死了我再不能为他生儿子一样绝望。
老牧是在好上别的女人以后不喜欢我的。他说我的两只奶就像嵌在胸前的两个痰盂,瞧一瞧也叫他喘不过气来。他还说不同我离婚是为了儿子。
儿子同他长得一样,有一张俊脸,也有一个肥大的臀部。他说臀部肥大的人长寿。他长寿儿子也长寿。
儿子不叫我“妈”,虽然我生了他,他也只叫我“嘿”,每当儿子在我身后一“嘿”时,我的心都要“咚”半天。我特别叫他不要在我端排骨汤的时候“嘿”我,否则汤泼了碗砸了。
儿子是在他奶奶身边长大的,我只怀胎了他十个月,不叫我“妈”也就罢了,就当我没怀他十个月;可他已经八岁了,上小学二年级,管他妈叫“嘿”,连班主任也奇怪。
我和老牧结婚不到八年,是未婚先孕,私生子多是男孩。老牧的两个兄长夫妇全生女儿,老老牧夫妇只把抱孙子的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老牧身上。老老牧夫妇听说未婚先孕,一般怀上的是儿子,于是我和老牧结婚了。老牧在婚前爱过好多个女人,我只是他爱过的好多个女人中的一个,这是他勾引我上了身之后才知道的。
那一次我说好疼,还流了血。他说:“怎么,你是第一次?我还以为你那么胖是让人……给滋润成这样呢。”
我说:你妈比我还胖。
他打了我一耳光,那眼瞪得牛眼大,但不久他调我到他的公司财务科做出纳。
他是一家建筑公司的经理,手下有百十号人。
财务科在老牧办公室对门,我看得很清,只要有年轻的女人来找老牧,他总是喜滋滋的,亮着色迷迷的双眼飞快地闩上门,接着便是女人的浪笑------再后来,女人出门整整衣裳,还拢一拢乱发。老牧,他一脸的倦容还装一脸的严肃。
结婚前的五个月里,我的肚子不听话,一天天地凸起。老牧说:结婚吧,我妈说你会生一个儿子。
我说:那就结吧,谁怕谁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灰着一张脸。
我说:“希望你的儿子比你还坏,来了女人不闩门。”
老牧笑了,哈哈地,那头发都在颤动。
结婚也就是不过打了一张结婚证书而已,因为没有实质性地睡在一张床上。
那是一个八月的晚上,天热多汗,蚊子嗡嗡叫,老牧和老老牧的五短胖妻在老老牧房间里嘀嘀咕咕,老牧直把头点得像鸡儿啄米。他出门来欲言又止,面有难色。
我说:你们母子鬼鬼祟祟说什么呢?
他说:我睡另一房间,睡一堆不好控制住自己的冲动,你知道这是为了儿子。
我说:随便。
后来儿子出生了,那鸡鸭肉鱼没少吃,还少奶水,却叫我腰粗臀肥乳硕,我做那事儿很是张狂,而老牧也是一头牲口,于是我们才真正地结婚了。
好景不长。犹如人吃腻了鱼肉就想吃腌菜换口味一样,老牧也不例外。忽一日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个表妹来,叫桦桦。她向老牧挤眉弄眼还叫我一声“阿姐”。
“怎么阿姐呢,应该叫阿嫂吧?”我愣着。
她脸一红就往老牧的书房跑。
老老牧妻子手揩着黛色围腰说:我家曼云对人是欠点礼貌,桦桦莫怪。
我说:汪曼云早就见怪不怪,你儿子又要上新项目,搞开发区。
“那要赚多少钱?”老妇人笑眯了眼,乐颤颤的。
我说:你还可以赚一个孙子,一个孙子值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我们可是正经人家,小仨是你丈夫,再不好也是一个经理!”老妇人的嘴都气歪了,进了厨房,一下午就再也没有出来。
结婚以后,总的来说老牧也还算老实,他收剑了一下自己;儿子八岁了,这八年猫儿沾腥也就只好上了这么一个水货表妹——桦桦。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点不假,与桦桦结婚不到半年的丈夫——老清到底还是把老牧给砍了。有血性的男人哪能见自己妻子与一个野男人睡在自家的床上呢。
老牧在医院的病床上一躺半个月,头部脸部的伤口痊愈了。那脸上的伤疤虽然像爬上了的一条蚯蚓,但也是一次永恒的纪念,它至少能吓退他要勾引的女人;只是那脚踝处粉碎性骨折什么时候好,难说。
院方说:让老牧把走廊的病床拆了,转正规病房治疗。
我说:我无所谓,转就转吧,跟着他也“光荣”一回。
从医院出来已是21点钟,我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窥视我。寂静的马路上行人稀少,树荫处,墙角里总会有一对对男女粘在一起。前头是亮丽区,我加快了脚步。
“曼云!”身后有人喊,一个磁性的男中音。
我站住。“我怕什么呢,吃了我不成?奶奶的,谁怕谁!”我想。
那男人走拢来。“我是老清,”那男人说。他一米八0的个头,也还魁梧,路灯下也看得出他一张黝黑的脸。
“你真是桦桦的男人?”我明知故问。我见过他一两次,我想起来了。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心在咚咚地跳;也似乎不是怕他报复我,他在气极的情况下砍了老牧却没有打他老婆,这男人对女人也坏不到那儿去,我想。
“是,”老清只吐了一个字,他一双大眼直盯着我的胸脯。
“你要怎么样,公安局还没抓住你?”我壮着胆说。老清长得还算帅,我不知桦桦为什么在结婚后还来纠缠老牧,老牧有什么好呢。
“你我都是你丈夫的受害者,我能对一个受害人报复吗?”老清说,那目光从上而下又从下而上浏览了我的全身,最后停在我的脸上说。“公安局抓我?怕什么,我砍了老牧,情理之中的事,他干了我的老婆,我难道说就视而不理?”
我说:那你也不能砍人啦。
老清说:“我要是睡老牧老婆,老牧砍不砍我?”他咬牙切齿。
我说:“他不会,这是野蛮人干的事,”我只感到脸发烧。
“正好你的田也荒芜了,要不要试一试?”老清说。他没一点戏言。
“我胖,”我嘀咕,因为胖,潜意识里有一种自卑感,又一想不对,瞧我说些什么呢。
“胖什么胖,胖又是一番韵味,”老清侃侃而谈。“咱们主要是报复老牧,让他知道他的老婆不是没人爱,叫他不要吃在碗里盯在锅里,叫他知道你也是不好欺负的;真那样,以后他不珍惜你也不行。”
我说:“那不好吧。”
老清已揽起我的腰说:“不好,我还要砍他一条腿呢!”他笑了。
“你干吗要这样呢?”我任他拥着我往前走,大有去天涯海角也行。
“我观察你好几天了,你也挺恨他的,我们干吗不改变一下自己,你就那么甘心任他把你不当妻子看重?”老清的手已触摸着我的臀部了。
他一下轻,一下重,摸一摸,揉一揉叫我觉得有无数个麻麻虫儿通身乱窜,一身的燥热。“别这样,”我说。“上哪,随你,我替老牧还你风流债好了。”
“那就上我家吧,”他说,笑了,露出一口好白的牙,那样儿好得意。
我说:“去就去,我怕了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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