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第一次说要娶我时，他27岁，我25岁。

彼时，我的真心正深陷在离异男凭风的掌心。爱一个人的感觉真美，哪怕是为凭风点一根烟、端一杯水，我都甘之如饴，想，有天成了他的妻，能为他做所有他需要的事，该有多幸福。被爱的感觉更美，就算阴雨连绵，只要触到凭风柔情款款的目光，我就能感觉到艳阳普照，光芒万道。

那年春节前，凭风说要回乡处理家事，依依不舍的怀抱将我整个人融化成一滩奶油。我调皮地说，带我去见准公婆吧！凭风将我抱得更紧：“贝贝，你去反倒麻烦，我快去快回，要等我哦！”

一等就是两个月。那个年代我们都不知手机为何物，凭风去公用电话亭的次数越来越少，不回传呼的次数越来越多。没有凭风的城市，连风都失去了方向感，我便也终日落落寡欢。儿时玩伴明来找我时，我正在度日如年地狂练毛笔字，宣纸上墨迹未干：“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明连高中都没读完，但还是看得懂这横竖平仄背后的幽怨。一声叹息吹拂在耳畔，轻浅而压抑，却在我强做平静的心湖上泛起涟漪无数。明嫉妒凭风，嫉妒得快要发疯，可他不得不和我一同面对这个不可忽略的男主角。他的瞳孔里闪烁着焦灼的光亮：“他，到底能不能回来了？”我避开他深如潭水的眼眸，黯然转身：“回来怎样，不回来又怎样？”

“他要是不回来了，我娶你！”明从背后抱住了我，那力量未免太大太突然，险些将我扑倒。傻子都看得出他对我的痴心，所以，在我最落寞的时刻，他等不及求爱，就贸然求了婚。怎奈，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不然，恐怕早就有连篇累牍的故事发生了。

微凉薄暮里，我推开明的双臂，泪盈于睫：“不用了，谢谢你。”

2　

三月春风绿杨柳，凭风终于要回来了！然而，他在老家打给我的最后一个电话，竟是透露他和前妻复婚的消息，说这是老父亲的临终嘱托，不能违拗。我在电话这边差点晕倒，日复一日的等待，难道就为这残缺凉薄的结局？

凭风回来收拾东西，前妻寸步不离地跟在身侧。那最后的晚餐，若不是有明陪伴左右，我一定会崩溃的。饭后，我别过凭风夫妇，又成功打发了明，一个人在伊通河畔坐到夜深，点点繁星投影在幽深的河面上，仿佛那些破碎不堪的旧时承诺。

凭风来了，我就知道他会来，多想就这样依在他胸前，三生三世不分离。不知沉醉了多久，一双手猛烈地拽开我，而后揪住了我为凭风而留的如瀑长发：“他大半夜偷跑出来，果然是来找你！你们到底想干嘛？”凭风死命拉她，但是徒劳，她的牙齿恶狠狠地咬在凭风手腕上，咬出一朵血红的玫瑰，我的头更是撕裂般地锐痛。

最后于混乱中救出我的，是一直躲在暗处守护我的明。他狠命推开那个疯狂的女人，怒吼响彻夜空：“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离婚，又是因为什么复婚，要不是因为你，贝贝就不会这么伤心。你已经很对不起她了，知道吗？我将来是要娶她的，从现在开始，谁再敢动她一下，我让她死得很难看！”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爱上明了。相识20年，看惯了他的柔顺，从没见他气成那般模样，那是一个男人目睹心爱的女人受了欺负才会爆发的咆哮。那对男女不知何时已离开，我仰起头问明：“为什么每次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你都在身边呢？”

“因为你深深地扎在我心里，你难过我也郁闷，你挨打我也很疼。我要娶你，是认真的。”

这是明第二次求婚，字字煦暖。他脱下外套裹在我身上，我的泪海轰然决堤，汹涌地浸透他的双肩。

3

我决定嫁给明，除了父亲，还有哪个男人能像明那样二十年如一日地对我好呢？谁知造物弄人，我怀了凭风的孩子，怎能让明吞咽这枚苦果？我拼命疏远躲避，甚至甩出狠话：“虽然我和凭风结束了，但不会跟你开始！凭风给我的感觉，你永远都给不了！”

明落寞地转身离去时，刘德华的歌声应景地飘进来：“当我避开你的柔情后，泪开始坠落……”就在明拼力保护我的那夜，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已经不一样了，可这么好的男人，注定不配我拥有。

人流做得撕心裂肺，我的心也荒芜成一地枯草。3年后，我心若死水地挽着相亲结识的新郎走上红地毯，冷不防瞥见人群中的明，相顾无言，唯有泪两行。

又是3年，明也结婚了。我们近在咫尺，却似远隔天涯，心照不宣地相忘于江湖。可3年后，我异常狼狈地光着脚被暴力老公追打时，正好又被明撞见，他不顾妻子在旁，再次出头为我解围。

我离婚了，原以为不会再痛的心，又沦落到破碎边缘。明拍我肩膀信誓旦旦：“如果有天我也落了单，哪怕老态龙钟都要来娶你。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老了还得照顾我呢！”这算求婚吗？我越发觉出，明就是光辉熠熠的日月，总能照亮我灰暗的人生。

我开始以老伴自居，想到银发飘飘时能嫁给明，就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这场柏拉图之恋，我以为会延绵半生，却不料春暖花开时，不期然从明的妻子处接到他的病危通知。原来，明早知自己患了癌症，不忍心看我消沉抑郁，就想用一个终生不可能实现的婚约，燃起我希望的火种。

明走了，那个十年里三次说要娶我的男人，从容地走了。风起时，总能听见他的承诺，于是，在有太阳的白天和有月亮的黑夜，我总会对着天空默默地说：明，我想嫁给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