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节选辛弃疾词【青玉案】
对于文字的情有独钟大约最早来自于幼时。记得那些夏夜里,老屋所有人皆将竹床、木椅放满在碎石嵌成图案的稻场上,若再没位的人則一排溜儿坐在外厅的大青石板上,茶余饭后一边纳凉,一边闲聊。三五一群,六九一簇。妇人们多叨絮家长里短,男人们多论庄稼收成。小孩们围着人群追嬉,而我独愿躺在凉床上听父亲说些传说裨话。梅夫子(梅文鼎)转天啦;鰲祥公的十八把金椅啦,【山海经】啦…多已忘却。更爱听【隋唐】、【说岳全传】以及【杨家将】。父亲一节节的讲,我的小脑袋里便似放电影,一条条好汉,一员员大将生灵活现,如食甘饴一般,身心充满莫名的欢悦,直到清月偏西,星光隐约方微笑睡去。我至今仍十分崇敬父亲的学问,尽管他只是山野农夫。他也说过【荡寇志】,但我到了而立之年才读到了它。
开始上学时,学堂里的书认真读得少,偏爱翻父亲的书柜,读那些大书。那时书藉不如今日之铺天盖地,琳琅盈街,只有十余本,还有线订的泛黄的书册如陈寿的【三国志】(唯此书未丢,已为家中宝)。我要寻找幼时记忆里的人物,但字多繁体,又借助同样繁体的字典来识别生字。那些人物渐次清晰,且似提着长枪,举着双锏,挥着锤向我走来。我激动无比,将书翻过来掉过去欲探觅到玄机,却只是一卷厚厚的白纸黑字,什么也没有。当时又怎懂得文字的美、神奇和不可思议。我现在仍似乎看见童年的自己坐在老屋青石墩上读书的光景,既常为父亲喝斥,毅然不改初衷。考试往往分数忝列偏下,脑中的故事却总教同学折服。
上了初中,我偏重于语文,常能写出好作文了。学校办得校刊【梦园】除了班主任,便是我和另两位同学操持。刊上去的文章或诗如今看了极天真幼稚,却未尝不是少年时盛开的一朵朵丽葩。那段光阴里读了不少书,收奇猎异,探幽寻僻,以充塞刊面,对文字愈加热爱。有时读到好文章遂既欲也写一篇来,结果相较或是天壤之别,或是咀蜡与食饴。终不改嗜好。上了高中我心依旧,偏科太重,对于前程茫然一片,遂写文章排谴郁闷,直至名落孙山,归乡务农。
太平世道的人,但凡勤劳,必能成一家之殷实。而我真正人生意义竟是以游迹江湖开始,一边四处谋生,一边追逐梦想。我曾在肮脏的工地上写过小说,在清冷的午夜街头投过诗歌,而下一站又不知飘向那里。不甘心溷落于乡野且灵魂没有归去。屐影匆促,内心焦灼。在若干年后,终于在以张贤亮为名誉主[xi]的【北方文学】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可惜虽视之如命,但在一次惊天变故中,我匆匆离开浦东丢弃了,之后专去寻它,早不知去向。从此我更坚定的逐着文字的梦,只是早到了谈婚论嫁之时了。
我虽然有好多次好姻缘,终皆葬在共同兴趣的话题上。我厌倦了与女性所谓无聊的交往,只热恋于自幼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她。而在别人眼里,我是个狂妄如【刘东堂言】<〖阅微草堂笔记〗>的追鬼后生,畏且避之。故乡呆不下去了,我再次选择江湖飘零,寻觅幼时的梦里红粉,仿佛她和我一样,业已脱落得亭亭玉立,一尘不染,正在万丈红尘中寻觅着我的踪迹,准备在一场烟雨迷濛中与我蓦然相逢。我如浮萍飘泊在人海中,无力且迷茫。
我终于不能逃脱宿命的决定,结婚生子,命运开始不是我一个人的,担起应尽的责任。伏身尘垢,理弄铜板,耗去我金子般光阴。有时夜半惊醒,宛如有位窃窕的女子指斥我背信弃盟。我暗自驳辨,却常又输给她,万分惭愧。遂抽闲来续继曾经的文字缘,断断续续,不离不弃。
一个冷清的夜晚,我游走于电脑虚拟的世界,在博客的百宝箱中,随便点击了一个网络杂志名,譬如“芝麻开门”的神奇,我寻了半生的梦里红粉竟在此一刹那相逢,不由热泪盈眶,沉甸甸的掉落下来,她居然早在灯火阑珊处风姿绰约的等着我。只可惜:“不知筋力衰多少,(向日已懒上高楼)”。
三十余年文字缘,一夕终得佳人惜,终不枉此生文字上孜孜行走了一番。
阴霾尽去日,可与拙荆在歪脖树下立垆买酒,闲散度过人生余光。
附:此文特为感谢历来批审谭水寒文字的编辑,以及【烟雨红尘】此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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