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泥刀
刘泥刀暂时成了这栋房子的老板。
房子在城区一条巷子的7字拐上,两间三层,半旧半新。刘泥刀的舅子蒯治国是个包头,在外面新修了房子,从这栋房子里搬了出去,房子就让给姐姐姐夫住了。刘泥刀和老婆蒯大脚商量:他们一家四口人住这房子只要两间就够了,剩下的空也是空,不如把房子租出去,一年下来,也有几千万把块,解决两个儿子的生活不成问题。
房子出租的事情决定下来后,刘泥刀在商店里买了笔墨纸张,把两个儿子叫来帮他写广告词,广告,刘泥刀口里念道。两个儿子都愣着不动,大儿子刘甲说,那不叫广告,房子出租要写启事。小儿子刘乙说,是的,老师说,寻人、招聘、出租都叫启事。刘泥刀横了两个儿子一眼,是的,是个屁。还把老师搬出来,老师是大糊涂,你们是小糊涂,大糊涂教小糊涂,是不是糊里糊涂?电视里天天看的,广告广告广而告之。出租房子当然要打广告,不打广告别人怎么晓得?写,写广告。
两个儿子只得在纸上写了广告。刘泥刀说,再写,我家出租房子,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两个儿子又不动了,刘乙说,电灯早就有了,电视都不稀罕,还稀罕电灯?刘泥刀想了想,不再坚持,依了儿子。好,就写电视电话,再接着写,水电设施齐全,茅房、灶房应有尽有。儿子写不下去了,嫌父亲老土,刘甲说,城里不叫茅房,叫卫生间,灶房叫厨房。刘泥刀争不过儿子,不和儿子争了,说你们写,自己想词儿,一人写二十张,写好后,在城内各处张贴。
刘泥刀等儿子把广告贴出去后,就回到家里等人来租房子,他一连接了几个电话,对方问了一些情况,说过来看看,但是并没见人来。刘泥刀等得不耐烦,嘴里就骂了一句脏话。这时电话铃声又想了起来,刘泥刀懒得接,但铃声却像跟他赌气似的依然嘟嘟嘟地叫个不停,很是聒耳,刘泥刀只得站起身接了电话,对方告诉他已在楼下面了,问他怎么老不接电话。刘泥刀赶紧解释,对不起,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茅房拉屎,你等等,我这就下来。
刘泥刀下了楼,来人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略显肥胖。刘泥刀把他让进屋,脸上堆着笑,就是这里,你都看看,楼上楼下,电……电视电话。
中年男人在楼下转了一圈,卧室、厨房、厕所都看了,刘泥刀说,楼下是两室一厅一厕一厨,厨房、厕所都是单独的,只是大厅公用,楼上的人要上上下下,另外单车晚上要放在里面,这样放心一些。
中年男人看后点了点头,说不要紧,我就租下面。我做小菜生意,半夜起床,住下面方便。刘泥刀问,就你一人?中年男人说,不是,是一家,四口人。我姓王,都叫我老王,叫我老王就是了。
刘泥刀和老王谈好房价,问几时搬进来,老王说就搬,原来租得很远,跑死人,这里离菜场近,来回也就十分钟。
老王是刘泥刀的第一个房客,当天就住进来了。
第二天来的是一个年轻人,大概二十七八岁,戴着一副墨镜,说来租房子,刘泥刀带他上二楼看了看。二楼有三间,两间大的,一间小的,刘泥刀自己一家人住一间大的,剩下的一大一小要租出去。年轻人挑了一间小的,说我只有一个人,就住这间小的。
刘泥刀问他叫什么,他说叫秦冲,秦始皇的秦,冲锋陷阵的冲。秦冲摘下墨镜,冲刘泥刀一笑,说,你放心,我这人很爽快,现在就交定金,真的就交给刘泥刀一个季度三个月的定金。
过了几天,又有一个的士司机把车开到刘泥刀屋门前,鸣了两声喇叭,刘泥刀听到喇叭声后走出来,司机问,还有房子租没有。刘泥刀说,有,上楼看看,二楼、三楼都有。司机选中了二楼剩下的那间大的,刘泥刀的老婆蒯大脚走过来说,三楼还有。司机说,三楼高了点,就二楼这间合适。蒯大脚说,我看你还是租三楼,你们开的士的起床早,进进去去声响大,我这人有失眠的毛病,闹不得,闹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住三楼一样,要不上去看看。司机顿了一会才说,我还是要二楼。司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非二楼不租。蒯大脚望着刘泥刀,不做声,刘泥刀望着蒯大脚,也不做声。司机站了一会,见没人应声,转过身去,抬起脚要走。蒯大脚忍不住了,算了,二楼就二楼吧,二楼租给你。
接下来,打电话或登门的人越来越少,刘泥刀已经不作指望的时候,偏偏一个收破烂的找上门来了。那人快嘴快舌,我是个收荒的,是个荒货佬,刚才在一个拐角上捡到一团碎纸,斗拢来一看,是租房的,正好我住在熟人家,没个房子也不是个法,这就寻来了。
刘泥刀说,你不能把那些东西带进屋来,太脏了。荒货佬说,不带进来,我当天收当天就卖了,现钱现货,不隔夜,这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刘泥刀带他上了三楼。三楼只有一人多高,实际上只能算半层,比暗楼高一点,比正楼矮一点。荒货佬看了也很喜欢,我这捡荒的,邋里邋遢,有个地方落脚就行了,不管他的。刘泥刀说,差是差了点,但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你一个人住,也便宜你了。
房子总算租出去了,刘泥刀高兴,蒯大脚也笑得跟一蔸老白菜样的,刘泥刀主厨,蒯大脚当下手做了一顿饭,把几位房客喊过来吃喝了一通。刘泥刀是泥瓦匠,会做屋,除了这,另一门手艺就是会做饭,吃完饭,桌子上每只碗里都是干干净净一点不剩。房客吃饱喝足,抹了嘴,直夸刘泥刀菜做得好吃,肚子都胀穿。
老王一脸喝得通红,说,刘泥刀,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你做的菜好吃,今天饱了口福,哪天也请你尝尝我的厨艺。
旁边的蒯大脚说,他呀,没别的能耐,就这个狠。
老王笑了两声,你是说,其他的就不狠了,刘泥刀,你承不承认你是个男的?
刘泥刀猛地站了起来,说,老子的*巴也狠,不信就试试。
蒯大脚拍了刘泥刀两下,你个老不正经的,这么多人在这里,你也说得出口。
几个房客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走了出去。
老王
老王和他女人老夏在菜场做菜生意。他们是乡下的,在乡下一年四季拌土块,手里都拌出一层厚厚的老茧了,想筑个楼房还是筑不起,还是个穷光蛋。就想到城里来,想在城里找点事做,老王认为,城里比乡下好,在城里哪怕捡垃圾也比乡下强。可来城里的那两天,在大街小巷转来转去,转得头昏脑胀也没有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最后,两口子稀里胡涂转到菜场里去了,老王眼前一亮,顿时看到白花花的票子向他飞来,对呀,不如做点菜生意。他们在乡下种菜几十年了,当然知道人要生存,除了吃饭,还要吃菜,还是要从嘴里吞进去,屁眼里屙出来,既然在乡下种菜不行,那就在城里卖菜,做点菜生意。
为把生意做好,又不至于太辛苦,两人进行了科学分工,老王负责进菜,老夏负责卖菜。老王进菜不能睡懒觉,凌晨两点钟必须起床,不论挂风下雨,都要踩着三轮车去批发市场排队进菜,否则去迟了,就进不到菜了。一开始,老王很不习惯起早床,非得老夏掐他的肉不可,掐了几次,他被掐怕了,闹铃一响,他便条件反射似地弹了起来。把菜进回来送到菜场,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然后他睡觉也好,打牌也好,玩也好老夏就管不着了。
老夏一般上午睡觉,十二点以前起床,然后把饭做好,等女儿、儿子回家吃中饭。误了吃饭的事,儿女也要斗争他。女儿高中毕业后,在一家企业上班,儿子还在城内一所职校读书。等他们走了,老王给老夏把午饭带过去,下午,他就没事了。没事的时候,他和蒯大脚、司机的老婆打牌,但是两个女的舍不得,输了几十块钱就心痛起来,嘴里念咒似的叽里咕噜个没完,老王听得心烦,要不是邻居,早就发火了,打了几次,就不和她们打了。
有一天,老王给老夏送饭回来的路上,发现一家新开的麻将馆,里面闹烘烘的,有不少人,老王走了进去,他想试试运气。上了桌子,一看手气还可以,几盘下来,赢了几百块。老王是个常打牌的,知道打牌要适可而止,赢了就要赶快走,一旦坐下去就会下不来。所以每天进来,如果手气差少摸几把,手气好多摸几把,但决不恋战,赢了钱不管多少,走人。虽是小打小闹,积少存多,也不会比卖菜差多少。所以老王为自己的想法兴奋得像个猴子,晚上,他把赢的钱一五一十交给老夏后,竟然和老夏在床上大战了两个回合,老夏说,你今天是怎么了,发了癫了。老王说,一生难得几回癫?成了癫子才有乐子,有了乐子才能弄票子,有了票子才好过日子。
麻将馆来了个女的,有人喊她潘金莲,和《水浒传》中的潘金莲一样的名,说话尖声细气,高高的个子,细细的腰身,真他娘的怪,长得也像电视中的潘金莲,老王从没见过这么经看的女人。老王注意到,麻将馆的人都想和她打,但打起来却又手下留情,所以,潘金莲赢钱的时候多于不赢钱的时候。有个男人开玩笑,潘金莲,我送你不少钱了,我想做一回西门庆,晚上摸到你那里去,你给开门不开?潘金莲笑说,你也作翘了,你堂客呢,她是怎么搞的,没把你招呼好,让你在外面作起翘来了?众人一笑,不知谁说了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男人就像打闷的一根棍样不张口了。
潘金莲有时来,有时不来,有时也和老王一张桌子,老王很少和她说话,只是时常给她放炮,老王说,怎么老是给你放炮呢?潘金莲笑了两声。老王不忍心摸她,有点怜香惜玉,手一软,反被她摸了。有了这样的教训,老王尽量避免和她同桌,除非万不得已。但是从心里上来说,老王又希望和她一张桌子打牌,和这样的尤物打牌,即使输了也心甘情愿。
在这里打牌,老王的心情说不出的好,他没有告诉别人,刘泥刀、司机、荒货佬一个都没有告诉,他不想告诉他们,告诉了他们,他们就要来,来了就要打牌,打牌就要看到潘金莲,看到潘金莲说不定就要打她的注意,说不定都想做西门庆。
不料那天他打牌出来的时候,被司机看到了,司机喊他,向他招手,要他上车一起回去。司机这人讲义气,路上碰到了会捎你一截,并且不收你的钱。一个屋里住,天天见的,不熟也都熟了,不亲也都亲了,不就方便一下?还收钱,那还叫一个屋里住的?司机问他,老王,你在这里打牌?老王嗯了一声,问你不在外面打牌?打呀,怎么不打,只是不单独在外面打,都是几个司机约在一起了在哪里玩一天。老王晓得司机不会跟他去打牌,也就放心了,说在菜场落一下,我在老夏那里拿两把菜,今天赢钱了,我请大家吃饭。
晚上,老王汗流浃背地操锅铲做饭,他想让几个房客看看他的手艺,饭做好后,几个房客都过来了,只差秦冲。秦冲是个单身汉,枪都打不到,来无影去无踪。老王说,就不等秦冲了,他屋里没开火,在馆子里吃的,所以回来得迟,有时半夜里听他开门。
几个人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老王说,你们夹菜吃,看看味道怎么样,和刘泥刀比一下,看看他的味道好还是我的味道好?
荒货佬一个碗里撮一筷子,尝了说,好哇,老王也不是省油的灯,
和刘泥刀一样的做得好吃。
司机说,你们两个做得都好吃,又各有特色,刘泥刀的肉做得好吃,是那种真正的农家肉片,盐、酱油、味精放得恰倒好处,单肉这一样,可以吃几碗饭。老王的鱼好吃,你看,这鱼熬得正是火候,这作料大蒜、生姜、桂皮、辣椒、花椒、胡椒一样不少,一闻到鱼香,还没动筷子,食欲上来了,口水也出来了。
刘泥刀喝了一口酒,又夹了一坨鱼放进嘴里,边嚼边说,我跟司机的看法一点不差,老王的鱼做到家了,一般的人做不出这个水平。听他一说,几个人纷纷把筷子伸进鱼碗,并齐声附和,是的是的,老王的鱼做到家了。
老王把麻将馆也当成做生意,至少是做点小生意,而且这种生意不像卖菜那么累,不过动动脑子,钱就到手了。当然若不是顾及潘金莲,他会赢得更多。老王记得很清楚,有一周时间了,潘金莲并没有来麻将馆,为什么没有来?她干什么去了?是病了还是被人拐了?老王这样猜测的时候,打牌就有点走神,结果被别人摸了。日他娘,她病了还是被人拐了关我什么事?老王给了自己一耳光,想镇定下来,注意力还是无法集中。手机响了,是老夏打来的,老王火了,你这个死堂客,你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这时打,你这时打电话是什么意思?你碰到鬼了。
那头老夏说,你碰到鬼了,牛栏里关猫儿,进去由你了你还问我是什么意思,我是什么意思?我要砍你的脑壳。
老王不做声了。
老夏说,你过菜场来,有个人要菜,你马上把菜送过去。
老王只得找了一辆单车,把两只篓子搁在后架上,老夏给他一张纸条,萝卜20斤、茄子15斤、大蒜4把、韭菜5把、菠菜5把。老王一一过称点了数,装进篓子里,骑上车给人送去。
纸条上留的地址是光明路12号,没多远就到了,他给主人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她要老王把菜送到前面的一个服装厂,到厂门口,那女人就出来了,老王惊异地张大了嘴巴,是你?那女人对老王笑了笑,是你?
潘金莲,你住在这里?老王有点不好意思,心想这么巧,刚打牌还在想潘金莲哪里去了,这里就碰到了,还是个老板,自己一个卖菜的,比潘金莲差远了。
潘金莲穿一件灰褐色毛料紧身衣,腰身被裹得很细,两个饱满的乳挺在胸前,让老王的脑壳有点发晕。我不姓潘,姓燕,燕金莲,他们不叫我燕金莲,偏要叫我潘金莲。
潘金莲潘金莲,老王嘿嘿笑了两声说,叫潘金莲更好,叫起来更响当当啊。
谁要这么叫就随他去了,潘金莲对老王说,我办了个服装加工厂,有食堂,要菜,我就给你打电话。
秦冲
在这间屋子的房客当中,只有秦冲是一家单位的正式工。以前他也是临时工,后来转成了正式工。他是外县人,没有房子,想买房子,但凭那几个工资买不起,所以只有租房子。他就租了那么一小间,不贵,也就一百块钱。他觉得这里面的人个个慈眉善目,很好相处,没几天,就都熟悉了,蒯大脚和司机老婆还对他说,小秦,你忙得很,没时间洗衣服,衣服换了就丢在外面,给你搓两巴掌,没关系的。但秦冲还是不怎么好要她们洗,脏了随手扔在墙角里,等周末了再清出来集中洗一次,这样楼下竟有的两根竹篙子就被他占领了。
你给我空点地方出来好啵?一个女孩的声音响在秦冲的背后,脆脆的,十分悦耳。秦冲扭头一看,惊呆了,女孩端着盆子,立在他面前,简直太美了,长发飘飘,水汪汪的大眼睛,轮廓分明的脸,看起来很有些质感。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一时竟手足无措,随后,他好像反应过来了,赶紧把衣服朝里挪了挪,空出一块地方。
但是女孩说,你太自私了,中间的地方太阳大,衣服干得快,你让我晾旁边,天黑收衣服时,还是一坨水。
秦冲立刻在中间挪出一块地方,对不起,我不晓得你要中间。
女孩说,中间正当太阳,到下午太阳就挪动了。
秦冲听她说得有味,便看着她晾衣,视线随着她晾衣的动作在盆子和篙子之间旋转,一件件,上衣、下衣、*裤、乳罩,看到乳罩时,秦冲的眼珠子往外凸,喉咙里发干,身上像打摆子似的抖了一下,连忙走开了。
回到屋内,秦冲把门关死,躺在床上,他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脑海里翻波滚浪,女孩是谁家的呢?绝对不是刘泥刀的女儿,刘泥刀只有一对儿子,司机的也不是,因为司机就一个小丫头,年龄还小,还在上小学。荒货佬就更不可能了,那么一个丑八怪,能生出这么个漂亮女儿来?打死他也不信,唯一有可能是老王的女儿,老王一儿一女,那男孩倒是碰到过,听说在读职校,女孩在哪里上班,难得碰上一次。秦冲肯定,是老王的女儿,那张脸活脱老王脱的壳,真没想到,老王竟有这么个漂亮女儿。
秦冲一直处于亢奋之中,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暗自得意,他在床上翻跟头,甚至双手撑在床上,像木马运动员那样做起了标准的旋转动作。折腾了半天,感到有点累了,他闭上了眼睛。眼前出现了一个叫婷婷的女孩,那是他的女朋友,在一次饭局上认识的,婷婷坐在她的旁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他们小声说了几句话,就交流了电话号码。婷婷热情得要命,主动给他打电话,主动约他出来,两人频频见面。婷婷长相一般,身材也一般,但是*房很大,秦冲后来形容她的一对*房可以熬一炖钵,婷婷把他捶得直到答应今后不再乱说。可能秦冲就是因为这对诱人的*房而有点喜欢她,所以他甚至没有犹豫过就把这对*房侵占了,而且摸了不止一次。不知道是因为摸腻了还是因为由临时工转成了正式工,秦冲不干了,其实他并没有真正爱过她,他不喜欢婷婷这种太过放纵的女孩,只不过对她的热情一时难以拒绝,但当他真正想摆脱她时,她却像一条蛇一样始终缠着他不放,于是他想到了转地方,从原来住的那个地方搬出来,神不知鬼不觉,让她找不到。
秦冲有点庆幸,他摆脱了婷婷,这么快就遇上了老王的女儿,是他喜欢的,一见就喜欢上了。
猜测很快得到证实,女孩是老王的女儿,叫王玉,小名叫玉儿。
这之后,秦冲就不像以前那样归得太晚,下了班,在哪里随便吃点东西就回来了,回来得越早,看到玉儿的机会就越大。他在楼上和刘泥刀他们说些毫无油盐的话,耳朵却对楼下张着,一听到玉儿的声音,他就会到楼下散散步或外面的商店买点东西,然后借机和玉儿打声招呼。
秦冲得知老王喜欢下象棋,就买了一副大象棋,和老王下象棋。棋子是黑颜色,也不知道是什么岩石做的,老王说,这种象棋好,拿在手里蛮沉,感觉蛮好,我喜欢。
下了三局,基本上是一个平手,秦冲喜欢用担子炮,严防死守,再进车在河线游弋,伺机突破。老王则喜欢用连环马,步步跟进,直至过河,左冲右突,兵临城下。再下三局,还是一个平手,这样,秦冲知道两人是旗鼓相当,有时就有意让一下,和棋不和了,输掉一局,变成二比一的阵势。
秦冲说,老王,下你不赢,你还是技高一筹啊。
老王掩饰不住高兴,说,要下赢你,难哪,非得费九牛二虎之力不可。
这时玉儿回来了,她站在旁边观战,柔柔地笑着,说我当裁判,看谁比谁厉害。哪知秦冲方寸已乱,手里不听招呼,让老王的两皮马踹了老巢,直落三局,输了。
秦冲说,玉儿,我下你爸不赢,还是你爸厉害,你来。
玉儿说,看我站在这里,其实我一点也不懂,只是看个热闹,我这人蠢得很,不会下象棋。
秦冲盯她一眼,不知是真是假,就只有你自己晓得了。
玉儿红了脸,真的,下跳棋还马马乎乎,但那是蠢人下的,下着好玩,不需要动脑筋。
秦冲笑了笑说,下棋就是好玩,下次和你下跳棋。
秦冲记在心里了,隔天下班回来他买了一幅跳棋,等玉儿回来就和她慢条斯理地下,她弟弟放学了,就让她弟弟,他坐在玉儿的旁边,帮她的忙,给她指指点点。弟弟输了,说姐,你两个脑壳,我一个脑壳,一个脑壳怎么下得你两个脑壳赢?玉儿一脸高兴的样子,对秦冲说,听到没有,我弟弟不服,你站远一点,一对一,看他服不服。
姐弟俩兴致很高,秦冲走开了,他来到屋外,往一条仄仄的巷子走去,巷子仄得只能容两个人通过,两旁都是低矮的房子,这里是老城区,还没有开发。走出这条巷子,眼前是一片较开阔的绿化带,有树木、花草,每隔一段距离,还设了石桌石凳,供人休息用的。
秦冲选了个石凳坐下,天已经黑下来了,隐约看见三两对情侣抱着,躺在草地上,四周静谧无声。这里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要是把玉儿带到这里就好了,秦冲说,我要和她谈情说爱,我还要把她摁在草地上,脱光她的衣服,摸她几把。
司机
司机住在秦冲的旁边,和秦冲只隔一层墙壁,对面是刘泥刀和蒯大脚一家。司机近段时间开的白天班,下午五点就交班了,让给别人跑夜班。交班后,不忘把那只漂亮的不锈钢茶杯拿在手上,一到家,爱人小香在第一时间给他的茶杯添上滚茶。司机把夹得整整齐齐地一坨钱扔在桌子上,习惯性地倒在沙发上,两腿交叉搁在茶几上,拿起遥控打开电视,调了几个频道,没有他想看的节目。司机看电视,一般都是看电视节目女主持人,如果女主持人有娇好的容貌、圆润的声音,他都会看一下,这是他保持的一个特殊爱好。当然这种爱好不纯粹是爱好,还与一个女人有关。
司机当过兵。在北方的一座城市里,司机那时候很年轻,长得也很帅,老少爷们都喜欢他,战士没当多久,一次营长下来检查工作,听说他会开车,就把他带走了。这小子运气好,在营里半年不到,又被团里要去,不是运气好,是运气跟他赶,团里的椅子还没坐热,不知什么时候被一位将军看上,直接到司令部那里报到,又给将军开车,成了将军的专车司机。他的战友羡慕得不得了,说这狗日的坐的直升飞机,一辈子都赶他不到了。
将军对他特别好,常把他带到家里吃饭,他就这样认识了将军的女儿,将军的女儿不算漂亮,但很有气质,会说一口普通话。也不知怎么回事,将军的女儿也喜欢他,休息的时候带他这里那里玩,告诉他她在文工团工作,当节目主持人,并且还告诉他,她叫瑾萱,不是他叫的锦轩。司机摇摇头,还是不知道那是两个什么字。她就拿着他的手,用指头一笔一画,把瑾萱两个字写在他手掌上。司机说,笔画多,写起来也很费事,怎么有这么怪僻的字呢?怎么怪僻了,一点也不怪僻,瑾萱说,瑾是玉,萱是草,多好的名字呀。随后她就凑近他的嘴巴吻他,并且拱开他的嘴皮子,把她的舌头也伸进去,和他的舌头搅在一起。
司机有点惊慌失措,但还是耐不住瑾萱的一股子猛劲,也就任她去了,觉得瑾萱*是*了点,但还是让他尝到了接吻、拥抱的滋味。所以这以后,司机除开看她主持的节目,剩下的时间,就是陪她玩,陪她疯。那天他送将军开会回来,接到了瑾萱的电话,说她演出后在宾馆里休息,要他过去接她,司机去了,瑾萱迅速把门关上,两人就拥在了一起,司机把手伸进她的衣服内,瑾萱说要他等等,去淋浴间冲一下身子。
司机从淋浴间出来,瑾萱已是一丝不挂,洁白的胴体泛着光泽,曲线玲珑、峰峦起伏。她走过去贴着他,给他解扣子,他闭上眼睛,不知怎么回事,将军的影子突然脑壳里跳了出来,他吃了一惊,立即推开她说,瑾萱,不行。然后,他转身离开。瑾萱哭了起来,大声说,姓蒋的,你是男人么?你不像个男人。
后来,他脑壳里一直有点乱,开车都无法集中注意力了,以至在一次去师部的路上,车翻下了一个壕沟,好在没有伤着人,将军只是受了点惊吓。将军狠狠地剋了他一顿,说,妈的,怎么开的车,我的一条命差点丢在你手里。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那有什么价值,还不如看见别人杀人,我去见义勇为,死个痛痛快快的好。
结果,司令部要给他处分,将军知道他和瑾萱恋爱,有意卫护他,瑾萱也要他留下来,留不住,他还是执意要走。走时,瑾萱依依不舍,送他一个高档的茶杯,是日本的不锈钢真空杯,保温保冷两用,要好几百元。
回来以后,他才感到有点遗憾,不错,瑾萱是将军的女儿,很开放,但他觉得她还是很高贵、很可爱的,一念之差,居然没有日了她,那时他想得更多的是怕对不住将军,有所顾虑。要是现在,他怕个卵。
小香是他现在的爱人,只有一米五几,有点矮,但是小巧玲珑,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小香人好,家里的事都是她做,他没有动过手,女儿读书也是她接送的,晚上辅导她做作业。小香还要伺候他,饭熟了端上桌喊他吃,洗脚水热了端到他脚边喊她泡。这样的爱人对他来说已经很过得去了,但是他有时还是拿小香和瑾萱比,小香听了当然不高兴,说你左一个瑾萱好,右一个瑾萱好,她还是没有跟你,还是找了我这个吃屎的。
小香把饭菜端上桌,喊他和女儿吃饭,小香在一边数钱。小香说,你中午没回来吃饭,在哪里吃去了?司机说,今天人多,一下车就有人上,一个接一个,回来吃饭都没时间,路上买了个盒饭吃。小香数完钱说,今天的钱多一些,有524块,还有三张毛泽东。她把三张毛泽东留下,其余的钱交给司机,女儿忽地从司机手上抢下那四块零钱。小香又一把夺了过来,说滴滴,你个小抢犯,你再抢,我要剁你的手。滴滴脸上突变,下起雨来。司机把钱从小香手上要回,塞给滴滴,说滴滴莫哭,滴滴读书成绩好,四块钱给你做奖励。滴滴立刻雨过天晴,把钱收进口袋里。
小香说,要是天天生意这样就好了,等两年就可以买个房子,省下一笔租钱。
司机说,那你天天帮我拉客,见人就往车上拉。
小香说,呸,我又不是妓女,那么不要脸。
刚说到这里,荒货佬下楼来了,在吃饭啊,来得早不如碰得巧,我还没吃呢。
小香说,吃晚饭,吃晚饭。
荒货佬说我就不客气了。
小香说,客气什么,碰上了就吃,只是没得菜。就要给他盛饭。
荒货佬忙说,我吃过了,开玩笑的。又对司机说,照顾你的生意,我明天坐你的车回去吃个酒。
第二天早上,司机吃了早餐,喊荒货佬开路。两人上了车,向城外开去。出了城,又上了一条公路,开了约摸半个小时,来到一个村庄,荒货佬说,到了,进屋去坐坐吧。司机说,坐都不想坐,只是想解个手。就把车开到荒货佬的屋前,下了车,直奔厕所。解手出来,司机围着荒货佬的的屋转了一圈,荒货佬的屋是一间平顶房,有三间。司机问,看样子是准备起楼房了?荒货佬说,想是那么想,但是还差点这个,他用母指和食指搓了搓,作了一个数钱的姿势,等一两年凑些钱了再起吧。不一会,荒货佬的堂客端着一碗荷包蛋出来了,递给司机说,难得来一回,没有什么好吃的,吃几个农家鸡蛋。荒货佬堂客脸上粗糙不堪,一点也不好看,人却很热情。司机不怎么想吃蛋,推辞了一下,荒货佬说,蛋打起了就吃。鸡是我堂客喂的,一天捡几个蛋,来客了就打几个。司机不好再推,只好吃了。
荒货佬要等吃完酒才回城,司机开车先走了。顺来时的方向往回开,上了公路,老远有人在向他招手,他停住了,是一个女孩,女孩上了车,坐在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司机把空车灯摁下,不等他开口,女孩说,去城里,往前开就是了。从车前的后视镜里,司机可以从侧面清楚地看到女孩的上半部,女孩长得很漂亮,眉毛弯而细,一张脸白白净净、有棱有角,头发刚焗过油,呈棕黄色,齐刷刷地披在肩上。
女孩很大方,主动和他搭讪,说你跑这么远,生意不错呀。司机说,如果不是碰上你,回来就跑空车了。女孩说,那是你的运气,还是你们开的士的好,整天坐在车上,只要轮子一转,钱就不断。司机被她说笑了,我们开车也辛苦,挣几个辛苦钱。转而又问她,美女,你是干什么的?女孩顿了顿说,先不告诉你,你会知道的。
车子来到城内进了一个巷子,在一座两层楼房前停下,女孩说,身上忘了带钱,你进屋来拿吧。司机跟那女孩进了屋,女孩在一个柜子内翻找了半天,噫,怎么回事,我的钱呢,钱怎么没有了?然后哭丧着脸对司机说,真不好意思,我的钱不见了。司机一脸疑惑,怎么会呢,进来小偷了?女孩说,是真的,的哥,你看怎么办?说着就靠近司机,把司机抱住了,用两个柔软的奶子摩挲着司机的胸部,司机被她挑逗得yu火焚烧,一把把她摁倒在床上。
荒货佬
荒货佬从乡里吃完酒回城的时候,已到了下午三点多钟,本来他是要到家里待一晚上才回城的,但是他嫌他的堂客越来越丑了,有点腻烦,他不想待,以前他差不多每个月回去两趟,每趟交一千块钱,现在,每个月只回去一趟,两千块钱合在一起交了。每次回去都是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把钱交到他的丑堂客手上就走了。当然,每月挣的钱有多有少,挣得多的时候三千四千,挣得少甚至打烧饼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若是收荒打了烧饼,他就打她丑堂客的烧饼,有钱多交,无钱少交。
回到城里时,荒货佬的一双皮鞋已是灰不溜丢的,眼睛不像眼睛鼻子不像鼻子。他走到街口上,看见大白菜正坐在那里,向过往行人招揽生意,老板,擦皮鞋。荒货佬冷不丁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大白菜,擦皮鞋的干活。
大白菜吓了一跳,荒货佬,你这个鬼,你老是阴魂不散。
荒货佬笑起来,把脚踩到踏板上,说我阴魂不散,我这样的顾客你哪里寻去?
你以为离了你,我这椅子就没人坐了?你看你一脚泥巴,哪里收脚步去了?大白菜低头给他擦皮鞋。
荒货佬说,你就没一句好话,乡里吃酒去了。
大白菜先用一个矿泉水瓶储存的水,把他鞋上的泥冲刷干净,涂了一层鞋油,用刷子反复刷了几遍,又从一个小盒子里挑出一点亮油抹在上面,再用一截海绵来回擦拭。大白菜穿的是一件天蓝色条纹衬衣,两只手来回用力的时候,衬衣里面那两条白鲢也跟着翻来滚去,荒货佬的两只眼睛就盯着那两条白鲢,看着它们在鱼塘里面迎水而嬉,想像着自己小时候用鱼叉叉白鲢时的情景。
擦完了,荒货佬,你怎么了?大白菜叫他。
荒货佬这才清醒过来,定了定神,说我想起小时候用鱼叉叉白鲢,一叉一条白鲢。荒货佬给大白菜两元钱,大白菜不接,你就知道叉白鲢,我给你擦了半天,你就两元,好意思啊?
荒货佬说,你就喜欢沾人家的小便宜。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五元的票子给大白菜。
大白菜把两条白鲢晃了又晃,你不也喜欢粘人家的小便宜?
擦完鞋,荒货佬给耿老倌打了一个电话,约他晚上喝酒。耿老倌是他最近收荒的时候认识的,在一个建筑工地看材料,他给耿老倌上了两根烟,扯了几句白话。耿老倌喜欢喝酒、抽烟、划拳、没事的时候,还喜欢哼几句样板戏,两人谈得来,慢慢扯熟了。他觉得自己跟老王、司机他们比差一大截子,不走点歪门斜道就赶不上他们,耿老倌这人好接近,从工地上弄点东西出来还是行的。
荒货佬先到餐馆里,点了几个下酒的菜,一钵回肠,一盆猪脚,一碗砟辣椒傅鱼,一碟兰花豆儿。菜刚上齐,耿老倌就到了,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笑着说,点这么多菜,荒货佬,吃不完,浪费了。荒货佬丢给耿老倌一包白沙烟说,喝酒,慢慢吃,喝点什么酒?耿老倌说,那就喝点带劲的常德大曲吧,一瓶就有了。荒货佬说,一瓶少了,来两瓶,我陪你喝。两人边喝边划起了拳,拳不缩,高升,拳不缩,哥两好啊,四季财啊。荒货佬举拳喊出哥两好,并出了两个指头,耿老倌攥紧拳头喊的四季财,也伸出两根指头。第一盘耿老倌赢了,荒货佬被罚,喝了一杯,说再来,拳不缩,高升,拳不缩,六六顺啊,七个巧啊。荒货佬喊六出三,耿老倌喊七出四,又赢了。荒货佬喝了酒说再来再来,我就不信赢不了你。拳不缩,高升,拳不缩,五魁手啊,八匹马啊。这回荒货佬喊五拳头并未打开,耿老倌喊八把整个拳头打开,输了,喝了一杯。接下来耿老倌的手气欠佳,接连被罚,输得一败涂地。耿老倌喝得面红耳赤,只得甘拜下风。
荒货佬乘机说,耿老倌,酒喝好了没,没喝好就再来,反正喝好为止。
耿老倌说,喝好了,喝好了。荒货佬,我晓得,你这人爽快;你不晓得,我这人也爽快,你找我喝酒的意思我清楚得很,既然酒也喝了,但不能白喝,你要的东西我给藏在那里了,你这就拉过去,我们哥两好,你好我也好。
荒货佬跟随耿老倌来到他的藏货点,这是耿老倌睡觉的地方,床底下堆着几袋钢筋和铁丝,荒货佬一看暗自高兴,当即按斤论两,三一三十一,分文不少地给耿老倌付了米米。
荒货佬把货拉到收废站卖了,拿了钱。荒货佬数了数,有一千多块,除开付给耿老倌的那三百多,还净摸八百,耿老倌得小头,他得大头。这是一笔大生意,是他收荒以来摸得最多的一次,他想,只要把耿老倌抓住,这票子也就来得快,比起挨家挨户的去问,磨嘴巴皮子要快多了。
往回走的时候,荒货佬心里有点亢奋,他想到了大白菜,想到了那两条白鲢,身上痒痒的,平时和大白菜只是嘴巴快活,隔靴搔痒,但是他今晚想和大白菜来点真的,反正大白菜也是一个人,没个男人在身边,也是闷得慌。他来到大白菜租住的房子,看到有个男人正在门口边敲门,边死乞白赖求大白菜开门,荒货佬走近,故意大吼一声,干什么?那人吓了一大跳,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荒货佬走近门边,伸手叩了一下门,里边传出大白菜不悦的声音,又是哪个?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是我啊,我是荒货佬。
你来干什么?你们这些臭男人呀没一个好的。
我来给你打伴,晚上鬼多,怕你碰到鬼。
我就怕碰到你这个鬼。荒货佬,我告诉你,你莫想偏了,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那家伙硬起来了没地方消肿,就来找我是不是?你别看我擦鞋时和你斜,但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你打错主意了,你给我磕头我都不会开门的。
大白菜,我是好心作了驴肝肺,我来找你是想陪你说说话,不是来打主意的,你开门,只管把腿夹紧点,我说两句就走。
我睡了,你走,你走,还不走我就喊人了。
荒货佬觉得再待下去只会更无趣,只得垂头伤气地走了。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出租屋,大门已经关上了,老王给他开了门,见他醉醺醺的样子,说荒货佬,你今天是酒气冲天,肯定是发了一点小财。荒货佬说,你猜对了,你猜对了。说完,边上楼边大声哼起了京剧《红灯记》中的段子:
临行喝妈一碗酒
浑身是胆雄赳赳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千杯万盏会应酬
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
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
哼了几句,先是老王加入进来,接着是司机。刘泥刀不会哼,也滥竽充数,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哼了起来,楼上楼下,顿时汇合成了没有指挥、没有伴奏地大合唱。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没有大事不登门
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
可他比亲眷还要亲
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
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
他们和爹爹都一样
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刘泥刀
刘泥刀去给舅子蒯治国做事了,舅子是个大包头,他是个小包头。舅子把一栋建筑的内粉刷让给他做,当然他不能跟舅子比,舅子可以整天把两只手插在袖筒里,吆五喝六,不做事也能拿很多钱。可是他不行,他请了几个人做上工,上工一天得付八十元,小工一天付六十元。他不亲自干都不行,他多干一天,就可以少付别人一天钱。活干完除开付给别人的工钱,落下的就是他的,问他落在腰包里的有多少,他也说不清楚,他说反正比那些做上工的强那么一根篾条。
一根篾条是多少?这是个说不清的概念。说刘泥刀有钱,要他往外拿,他肯定拿不出来,有时吃个酒都要找老王或者司机借。说刘泥刀没有钱,谁都不信,两个儿子读书,人情过往,一日三餐,吃的喝的,都是要钱的,没钱用了就在舅子手上拿。刘泥刀好的是一杯酒,三餐都少不了,荤也没断过,嘴巴越吃越刁,鱼肉也有吃厌的时候,刘泥刀每每从舅子手上拿了钱,就要带些青蛙、水鱼、蛇、野鸡啥的回来吃。刘泥刀的钱是一笔糊涂帐,所有的开销都在这里面,他的钱用完了,就把蒯大脚收的几个房租像挤牙膏一样的挤出来。蒯大脚的牙膏挤完了,他再去找舅子,舅子和他一算帐,已经所剩无几。最后工程完工,别人要工钱,他已经没有钱了,他只得敷衍,说等几天,我和舅子结了帐再给你。当然他这帐也就只能一直结下去了,别人再找他他也还是这句话。
他请的那几个人都是他乡下老家的,有一百多里路,来回坐中巴车每人要花几十块。每次老家人来要钱,刘泥刀就把蒯大脚推出来当挡箭牌,自己躲在司机的家里,把门反锁上,大气不敢出一声。老家人找蒯大脚,蒯大脚就往刘泥刀身上推,说我又不知道你们那些鬼扯腿的事,找我找错人了。其中有个也姓刘的人,喊蒯大脚嫂得,说嫂得,你是他的堂客,如果你不承认是他的堂客就不找你了。旁边的人立刻起哄,说嫂得嫂得,碰到就搞得,小刘,她不承认你就搞得。蒯大脚变了脸道,痞得没名堂,我已经说了,找我没有用,我又没拿你们的钱,再说你们和刘泥刀当初是怎么约定的我怎么晓得?几个人见蒯大脚发火,就不找她了,要她把刘泥刀交出来。蒯大脚说,我又没把他藏起来,他去哪里了,我不晓得,要找你们自己找去。几个年轻的到房间里去找,没找到人就要搬东西。一个卷毛喊,荒货佬。荒货佬应声从三楼跑下来,问有什么事?卷毛指着床、柜子、电视机说,这些东西当给你。荒货佬说,我又不开当铺。卷毛说,那做废品卖给你。荒货佬说,废品便宜,卖不了几个钱。但是屋里除了这几样旧家具、电器外,再别无他物。
老家人恨得咬牙切齿,那样子如果看到刘泥刀了,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小刘对蒯大脚说,嫂得,我们几个人,每来一次光车费就要几百块,还不包括嘴巴吃的,做了白工不说,还要倒贴几个,你说,是不是太过分了?蒯大脚不吭声,卷毛见这次又扑了个空,就骂了起来,狗*巴刘泥刀,你跑得初一跑不了十五,跑得和尚跑不了庙。几个人骂了几句,只得悻悻地走了。
等老家人一走,刘泥刀从司机家里走了出来,蒯大脚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个遭枪打的,你一张嘴只晓得吃,人家的钱你怎么能吃进去呢,家里不得安静,我也跟着受气。人家走了还要来,下次来了你说你怎么办?你吃进去了屙不屙得出来?
刘泥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辩解道,我屙出来,是我一个人吃的?你不是也吃了?
蒯大脚见刘泥刀当着外人的面说她,立即还以颜色,你好意思说我,钱在你手上,你交给我一分了?把我的房租都用了,是我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
刘泥刀也火了,大声说,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懒得理你。小香、荒货佬忙过来扯劝,小香招呼蒯大脚,荒货佬把刘泥刀推开,一直推到三楼,进了他的屋。
莫吵莫吵,和气生财,你在我这里坐坐,消消气。荒货佬给他倒了一碗冷水。
刘泥刀也不说话,只闷头喝水。
荒货佬说,老刘啊,我晓得你的难处,吵架还不是为了钱,有了钱谁还吵他娘的架,你说是不是?我给你出个题目,你大小是个包头吧?那些不作用的铁丝钢筋多,何不卖给我,我们一起做点生意,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刘泥刀听他这一说,有点动心,但他说,我的工程量不大,又是包工包料,一根萝卜一个坑,一个钉子一个眼,哪有多少东西。
荒货佬说,你想想看,你舅子是不是大包头,边角边料有的是,弄点出来烟钱不是有了?
刘泥刀一想也对,舅子的东西姐夫不拿谁拿。当下对荒货佬说,你先不要对别人说,听我的消息,我搞好了会通知你。
荒货佬笑着说,好好,等你的通知。
刘泥刀下楼回到自己屋里,蒯大脚喊他做饭,说肚子饿了。吵架的事情早已忘记,两人吵架从不过夜,床头吵架床尾和,好像六月天下雨,一会儿就雨过天晴。刘泥刀一声不响地去做饭,他在家里时他就做饭,他也喜欢做饭,嫌蒯大脚做的饭不好吃。
吃了饭,刘泥刀就去了工地,看门的老苏是舅子请的,和他很熟悉,也知道他和舅子的关系。他让老苏陪着在工地上转了一圈,回到门口,问老苏,我舅子这两天来过没有,老苏说没有来,如果来了会在我这里落一下的。呃,你那里包的粉刷完工了吧?刘泥刀说,早完了,准备找舅子再揽点活干干。
刘泥刀和老苏扯了几句就走了。
到家后直接上了三楼。荒货佬正在泡脚,见他来了急忙起身,但忘了自己在泡脚,一只脚踩出来把那盆子踩翻了。
刘泥刀忍不住笑,说你急什么,你泡你的脚,我说两句就走。你明天吃了晚饭,跟我走。
荒货佬一边揩脚一边问,你那边都搞好了?
你别管那么多,找张什么车就行了。
还找什么车,我这里有张三轮车。
太小了,搞一次算一次。找张板车来自己拉,勉得动静太大,让别人知道了不好。
第二天晚上,刘泥刀叫荒货佬带上板车又去了工地。快到工地时他让荒货佬先藏起来,等把老苏支开了再进去。刘泥刀叫老苏开了门,然后对老苏说,老苏,有个事,我想请你帮个忙。老苏说,什么事,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刘泥刀说,是这样的,聂老五给我干了几天事,我差他的工钱,差得蛮久了,实在不好意思,我想请你跑一趟,把工钱给他。老苏说,这好办,一件小事,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呢。刘泥刀把钱交给老苏,老苏说,这里还得麻烦你坐一下,等我回来。刘泥刀说,说哪里去了,是麻烦你了,坐也行,站也行,我等你。
等老苏走了,他把荒货佬喊出来,把板车推了进去,建筑工地旁边,堆着一堆钢筋、钢管、铁丝、螺丝。
刘泥刀说,快点搬。
荒货佬愣在一旁,有点犹豫,这行不行啊,都是正材,作得用的。
作得用的才值钱,顾不了那么多了,动手啊。
钢管、铁丝都是一捆捆的,很重,一人搬不动,只得一人拽一头往板车上抬,荒货佬还从未干过偷抢的事,一见这阵仗,身上发抖,手也不依纹理。
老苏,你怎么了,抖些什么?
还、还是有点怕,老苏说。
怕鬼呀怕,我要你搞的,与你无关,刘泥刀瞪了他一眼。
两人抬了一会,把板车装满,正准备走,这时工地门突然被打开,冲进一伙人来。荒货佬一见,吓得要死,知道要出事了,心里想,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子才没有那么蠢,等着别个来抓,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赶紧扔下板车,往工地那边黑洞洞的建筑奔过去了。
刘泥刀暗暗叫苦,跑又跑不得,娘的,东西没偷到手就被发现了,难道是老苏告诉舅子了?这样想着时,那群人就跑过来了,不由分说,照着刘泥刀就是一顿拳脚。
这狗日的胆子也太大了,舅子的东西都敢偷。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搞了半天,还是个内鬼。
刘泥刀被打得鼻青脸肿,这时有人说,算了吧,不要打了,打死了交不了差,还是看他舅子蒯老大的面子,把他放了。
哎哟哎哟呢,刘泥刀抖抖嗦嗦从地上爬起来,大吼了一声,蒯治国,我日你的老娘。
老王
晓得潘金莲办服装厂后,老王断断续续给她送过几次菜。服装厂不大只有几十号人,对老王来说却是一笔比天还大的业务,是第一次接这天大的业务。当老王听说给潘金莲送菜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几个男人时,老王脸上、手上、眼里、屁眼里到处来火,他捏着捶筒想打人,他不想除他以外的男人沾她的边。我要端独盆子,把那几个人赶走,一个人来吃这碗饭,他讲狠地说。可是这盆子怎么端饭怎么吃呢?搞不好就摔了,连盆子边边都舔不成。他只不过同人家在茶馆打过几次麻将,又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把生意全部给他做?
老王瞅空打听到了潘金莲的一些情况,她的老姐(男人)在外边做生意,生意做得差不说,还在外边找了二n,回来一次就找她要一次钱。她气得吐血,经常吵架,关系闹得很僵。但是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阻止这件事,这些天一个人在家里生闷气,茶馆里也没心情去了,送菜也是食堂里直接打的电话。
听到这个情况,老王有点暗喜,不仅有机会接近她了,说不定还可以把送菜的事情搞定,但是怎么跟她开口呢, 老王想了想,还是先试探一下她的口气再说啰。老王给她提了一只土鸡,来到她家里。潘金莲脸色不好,脾气也不好,说你怎么来了?老王笑笑,我找来的,你把生意给我做,我当然要谢你啊。我那生意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做的。给你送菜的有几个人?老王明知故问。是几个人,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会送菜?潘金莲来气地说。
老王心里明白,潘金莲心里正窝着一肚子火,么时就想发泄,当然不会照着他来,其实我主要是来看你的,这段时间你没去茶馆了。他陪着一副笑脸很会卖乖地说。
潘金莲听他这样说,语气缓和下来,说这段时间有点烦躁,哪有那个心情。
难怪啊,怎么一回事,是哪个吃了豹子胆了惹得你不舒服?老王说出了一句幽默的话。
潘金莲笑了两声,然后说,别提了,别提了,一提我就有火。
嗳耶嗳耶,老王说,有气还是倒出来,有火还是发出来,都窝在心里不好受啊。 你看才几天,你脸上就瘦了,颜色也差些了,是不是?
潘金莲笑笑,摸了摸脸。说我现在呀,是有话想说出来,有屁想放出来。
那你就舒服舒服,话说粗一点,屁放响一点,当然屁放响一点他没有说出来。
今天不说了,还是哪天再说吧。
老王见她脸色好多了,就打住话头,说下次来,下次和你打牌,赌一下输赢。
出门以后,老王回忆刚才和她说过的话,觉得潘金莲这个人好打交道,可以走得更近,让潘金莲退掉那几个人的把握还是有的,屋都下脚了,还怕他娘的不筑起来?去和她玩,打几次和气牌,人搞熟了,不说送点菜,就是和她叭一回又算得了什么?
过了几天,老王花了一百多元给潘金莲买了一副仿玉家用大号麻将,麻将看上去晶莹剔透,摸上去手感舒适。他叫上司机,和他一起去潘金莲家打麻将。按他此前的想法,他是不准备告诉他的,这是他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但是他不是十分自信,他想要司机陪他一起去打麻将,打得一次两次他就不怕了,就有充足的把握让潘金莲把那几个人退掉,可以端独盆子吃独食了,并且胆子偷得牛地和潘金莲叭一下了。但是他必须和司机说清楚,等把那件事情摆平了,他就不能再来,哪里来还是哪里去。
司机听了笑道,连说,行行,我只帮你的忙,打牌,其他一概不过问,你只当我是瞎子。
潘金莲的家和服装厂虽在一条路上,但隔那么远,有几里路。这阵子她没有去厂里,一直待在家没出门。看着老王提了一副麻将,说怎么又提东西了?老王说,麻将,你喜欢的。潘金莲摸着麻将,这麻将好,看起来舒服,摸起来也舒服,这要多少钱哪,老王你这就见外了。老王说,不就是一副麻将,虽然送给你了,我还可以照常打嘛。说着就指着司机向潘金莲介绍,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开车的,我们都叫他司机。要不要试试,摸几盘?
那就摸几盘,我还叫个人来。潘金莲拿出手机,把食堂里管火食的贾大姐叫来了。
四个人玩起了麻将。最后是两个男的输了,两个女的赢了。
走到路上,司机对老王说,你老王还真有两下子,潘金莲一个大美人都被你搞上了。
哪里哪里,我那是做菜生意,老王忙否认。
做菜生意是在菜场里做,可你做到人家家里了,看这阵势不是往人家床上做去的?司机嘿嘿笑道。
你呀,说话太挖肚了。我一个老家伙人家看得起?做生意不和人家打交道哪里行?
司机挖苦道,人老心不老,你狠你狠。
玩过几次麻将,老王就不要司机去了,他觉得和潘金莲已经很熟络,有什么事可以直截了当地跟她讲。这次,他又提了一个土鸡过去。我恨不得给你丢出去,潘金莲说,我说了,要来你就光手光脚来,下次我真的给你丢出去了。
老王说,一只鸡不过就是一碗菜,没什么。再说了我……
我什么?鸭子哽螺蛳哽着了?
我想一件事找你,你看行不行。
有事你就说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那生意不太好,你看是不是把那几个人辞了,让给我,我来给你送菜。
潘金莲哈哈笑了几声,笑得老王莫名其妙,有些尴尬,是不是自己算盘打错地方了?老王在心里说。
是这个事呀,好说好说,你爽快我也爽快,都给你送不就行了,还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劲,鸭子哽螺蛳哽了半天?当即就给贾大姐打了电话,退了那几个人,叫老王一个人送。我答应了,要菜你送就是。
老王虽知道她会答应,但没想到这么快就答应了,还是感到意外。他奉承说你人漂亮,搞事也漂亮,没得说的。没得说的吧?没得说的就多来打牌,我这人瘾粗。
老王就常过来打麻将,每次就他一个人来,潘金莲问他怎么不带人了,他撒谎说,那人开车不小心撞着了别人,被抓起来了。潘金莲哦了一声,就打电话叫了两个人。老王打牌不再畏畏缩缩,人也放得开了,一放得开,就开始赢钱了,一赢钱嘴里便轻轻哼起了听见秦冲常唱的《放得开》,从前喜欢两个人,在这里静静发呆,一个人的房间,总能装满我们的爱。
不知不觉,老王以前装在脑壳里的想法飘出来了,像溃堤的水一样堵都堵不住,以前不敢想现在敢想了,和潘金莲打个叭。打叭是老王他们那里的一句土话,意即亲嘴的意思,老王不敢奢望和她上床,想都莫想,脑壳都会打破他的。老王只是想和她打个叭,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那天散了场以后,老王磨蹭着落在了后面,他要把他的想法付诸行动。潘金莲没时间和他说话,她要给女儿做晚饭,女儿在读书,过一会就会回来吃晚饭的。潘金莲在厨房里忙着,老王心里着急,怕她女儿回来,回来了就不好干事了。
金莲,和你说句话。潘金莲从厨房里走出来,什么话呀?
老王看了看门外,顺手把门关上,然后想也不想地直奔主题,我想和你打个叭。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就是和你打个叭,老王嘬起嘴响亮地叭了一下。
潘金莲的脸刷地一下通红了,发怒道,老王,我原以为你是个正经人,才晓得是个老不要脸的。
老王涎着一块脸,说重了,说重了,不就是打个叭嘛。说完,上前抓住潘金莲的手就要行蛮。潘金莲一边挣扎一边说,开开玩笑可以,莫来真的,来真的我可喊人了,就吓唬老王,轻轻喊了一声,来人呀。
这一喊,人就来了,真的有人敲门。
老王松开了手,慌忙地往里屋躲,先是往床下钻,觉得不妥,又打开窗户蹿上窗台,再把窗户关上。潘金莲进来看了看就去开门了。老王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怕是她老姐回来了。老王暗暗骂自己,背时,你个背时鬼,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他看见她老姐拿着个包往里屋走来,两条腿抖得厉害,赶紧蹲下,哪知那窗台太窄,容不下差点掉下去了,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他及时地抓住了窗台,两只手撑着,身子悬在窗外,不久就两手酸麻,感到支撑不了多久就会掉下去,掉下去的结果他晓得不是死就是残。他向下看了看,他的位置在四楼,下面是三楼,三楼也有一个窗户,窗户敞开着,如果跳在三楼的窗台上就好办了。现在死也得跳,残也得跳,不跳也得跳了。他看准了位置,手一松就跳了下去,嘭地一声正好落在窗台上,他立即抓住窗边的棂子。日他的娘,会把得老子吓坏。意识到安全了以后,他开口骂了一句。
屋里边有三个孩子正做作业,已经停下了手中的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可能以为他就是电影里看到的那种超人,他蹦进屋内,向孩子们嘘了一声,赶紧朝门口趖去。
秦冲
秦冲和玉儿好上了,两人谈起了爱。老王和老夏也没什么好说的,秦冲有个工作,相貌不错,人呢也不差,老王喜欢,老夏也不反对。都已经把他当女婿伢儿看了,碰上吃饭就喊他一声,秦冲也不推辞,吃就吃。那一次吃了晚饭,放下筷子,老王漫不经心地和秦冲扯乱弹,问他是哪里人,秦冲说是临澧人。屋里还有哪些人?还有两老,前头一个哥哥,后头一个妹妹。两老在屋里做什么?秦冲晓得丈人佬是了解他家里的情况,便如实相告,爹是圆桶匠,娘是裁缝。那哥哥呢,妹妹呢?秦冲讨厌丈人佬嘴巴罗里罗嗦,但又没有办法,不得不回答,就说,哥哥是泥水匠,妹妹理发。老王说,一家人都有手艺,不差饭吃。一旁的玉儿一直听着,听到这里见爸净说些蠢话,忍不住插了句嘴,爸你净说些蠢话,现在哪个还差饭吃?有了钱想买好多粮食就买好多粮食,把人都胀蠢。
老王就笑了几声,想了想又对秦冲说,你是上班的,你讲,现在有钱了,不差饭吃了,什么都不差了,老王忽然想起了在潘金莲楼上跳下去的情景,我觉得有时候还是活得不踏实,好像差这个差那个的,是为什么呢?你讲讲看。
秦冲一时答不上来,他晓得这是丈人佬在考他,急得脸上冒汗。玉儿看秦冲脸上都流汗了,就帮秦冲,爸,你问这个别人怎么回答?你是你,别人是别人,她说的别人指的是秦冲,你要问就问他谜语,脑筋急转弯什么的,看他的脑筋活不活套,是聪明还是核宝。
老夏一直不吭声,只是偶尔笑笑。
老王说,给你猜个字,一点一横长,一撇撇到南阳,南阳转个弯,回来吃早饭。
秦冲脱口而出,方字。
再猜个谜语,老王说,先打雷,慢下雨,天上掉下个黄老鼠。秦冲有点不好意思说屙屎,就说,上厕所。玉儿接了腔,爸一点也不文明,净猜这不文明老掉牙的谜语。
再猜个脑筋急转弯,老王说,树上有五只麻雀,猎人打死了四只麻雀,还剩几只麻雀?
秦冲说,没有了。
老王偏了下脑壳问玉儿,你猜急转弯狠的,你说几只?
玉儿说,那还用说,三只,那只飞跑了。
老王又问老夏,老夏,你说呢?
老夏就说,是三只。
老王打了个哈哈,非常得意,说我就晓得你们都会猜三只,我告诉你们,都猜错了,是一只,不转急弯,那只麻雀是一只聋子,它根本就听不见,还在树上,哪里飞走?
玉儿就说爸横蛮不讲理,麻雀哪有聋子?
老夏说,依我看都是对的,答一只的也对,答五只的也对,讲起来各有各的道理,你一枪打过去麻雀哪有不飞的,如果麻雀真有聋子,听不见声音,那这个聋子不是还在那里?老夏见几个人不做声了,就问秦冲,秦冲,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对玉儿有意思?这话问得很直接,秦冲有点难为情,脸上红了。玉儿见秦冲不开口,两条好看的眉毛就蹙在一起,打了结巴,眼睛逼着秦冲,逼得秦冲开了口,秦冲说有意思。听到这话,玉儿这才放心了,微微笑了一下。
有意思就好,老夏说,但是我炒咸菜不放酱油——有言在先,如果你对玉儿好,日后你们成家,一个城里要买个房子;二个你要把玉儿当人,我只这么一个女儿,我看得重;三个要攒点钱,当花的花,不当花的不花,成了家,墩起是一家门户,不能让别人看笑话,你想想看,这三条看做得到做不到?
秦冲睃了一眼玉儿,看见玉儿也在睃她,就说,莫说三条,就是三十条也做得到,你看我的。
从玉儿家出来,秦冲往楼上走,刘泥刀正坐在房门口抽烟,秦冲,你脸上一脸笑,是捡到野鸡蛋了?这段时间,刘泥刀一直在家休息,偷东西被打后,身上还没有完全好,脸上有一处已结了痂。秦冲听说是他舅子打的,舅子恨他不作货,是个败家子,姐姐跟他没有日子过,早就想找个机会收拾他一餐,料到他会偷东西,这就瞄上他了。秦冲知道这些事情后,认为打得好,就不怎么愿意搭理他,说,没有笑。
你还不承认,他低声说,你刚才不是从楼下上来的?
秦冲没有回答。
谈爱是好事啊,都要经过这一关的,是谈爱了不是?
这回他承认了,他觉得应该承认,是谈爱了。
你承认了,刘泥刀找他要烟抽,那你应该搞烟抽。
我给你烟,秦冲进屋拿了包芙蓉王给他,来,一包烟,给你抽个解,以后莫找我要了。
星期天早上,秦冲把一堆衣服搓了,下楼去晾衣服,玉儿也在堂屋里撅起屁股搓洗,他说,我把中间的地方给你留出来。蠢家伙,玉儿说,你不用留了,你晒你的,晒完了多的地方就是我的。
玉儿把衣服晾在他多出来的一块地方。玉儿说,你想不想衣服别人给你搓?
秦冲说,想啊,想得要死,可哪个愿意呢?
玉儿说,你是个核宝,你就不会请?
秦冲明白过来了,请啊,我请你给我搓。
玉儿说,我就白给你搓呀,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人。
秦冲说,我请你吃餐饭。
就一餐呀?
我天天请你。
还有呢?
你喊我,我随喊随到,你要我动左脚我不动右脚。
玉儿一笑,这可是你说的。衣服也搓完了,而今就看你的。
看我的,就跟我走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那条仄仄的巷子,来到那片开阔的绿花带。秦冲很久没有来了,这里白天里很静,只有偶尔一两声鸟叫,花和草都很清新,树木也很繁茂,空气负离子的味道有点潮湿。
在一条石椅上坐下,说了两句,秦冲就坐不住了,他的手很不老实地伸进了玉儿的衣服内,玉儿犟了几下,但是没有作用,只能任其所为了。他把她扳倒在怀里,一只手抚弄着她的*房。摸了一会,玉儿挣脱他的手坐了起来,捏着他的鼻子,你摸了我的渣渣,你就惹上皮袢了。
我就是手动了一下,哪里就有皮袢了?秦冲嘻着牙齿笑。
你动了不该动的地方,你说这不是皮袢是什么?今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懂么?玉儿把他的鼻子揪红了。
搞了半天说的这个,跟我做媳妇我还不喜欢?说着又要把手伸进去。你等一等,我先问你句话,玉儿说,我问你,我妈说的那三条你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那天晚上我答应了,而今我还答应你一遍。
你真的把我当人?
肯定当人,我把其他的都当鬼,只把你当人。
玉儿脸上红红的,羞羞地笑了。
秦冲还想摸渣渣,玉儿不让,立即站了起来,向前跑去,秦冲跟在后面追。跑了没多远,玉儿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女孩拦住了,凶神恶煞地一把抓住玉儿的头发,撕扯起来。那女孩个头略微粗壮些,玉儿被她撕扯了几下,就扯倒了,那女孩在玉儿身上踢了两脚,恨恨地说,丑不要脸的,偷人婆,老子踢死你,我的男朋友你也敢偷?秦冲急赶过来,一把薅住那女孩的手,把她搡了几下,说婷婷,你打她,我就打你,看哪个打得赢些。
婷婷被秦冲搡得哭了起来,说她是个什么货?秦冲,你晓不晓得,自从你躲了,我天天都在哭,眼睛都哭瞎;我天天都在找,旮旮旯旯都找高了,今天你要跟我走。
玉儿乘机从地上爬起来还了她两脚。说谁跟你走,你算老几?
我告诉你,玉儿是我女朋友。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赶快走。秦冲有点恼火。
今天,你必须说清白,婷婷说,有我就没她,有她就没我。
我跟你说卵。秦冲瞪着她,你走不走?不走我就走了。说完扶住玉儿的肩要走。玉儿扭头一脸坏笑地说,走了啊,莫当我不告诉你,看他是跟你走还是跟我走。
秦冲,你不是个东西,你还走,我死给你看,婷婷发狠地说。
秦冲停下了,那我就看着,你死呀,你死呀。
婷婷不知他会这样说,一时怔住了,忽然深感无助地呜呜哭起来。
秦冲不晓得婷婷是怎么找来的,他不为所动,牵住玉儿的手走了,头也没回。他晓得,如果他在这件事情上拖泥带水,态度不坚决的话,就不能获得玉儿的爱情,他爱的是玉儿。
司机
司机已经由白班换成了夜班,晚上五点接班,一直到子时。晚上的生意比白天的一点都不差,过夜生活的人多得无聊,原因是娱乐场所多起来了。司机是开出租的,那些地方他哪里不晓得?网吧、酒吧、演艺厅、游艺厅、pub、ktv、秀场。而今的人都晓得享受,不晓得享受的人是核宝,司机说。司机的车子就在那五光十色里飙,飙过来飙过去的,先是把那些夜猫子从窝里送进这些地方,一直到转钟,又把那些夜猫子一一送回到窝里去。过了凌晨以后人就稀少了,这时还在路上荡的是几个小夜猫子,男男女女,勾肩搭脖偎在一起,好像意犹未尽,还要把这夜生活的美妙一直享受下去。
转钟一点,司机把车开到了满江红,这是他和满满约定的时间,他来这里接她。满满是上次他送荒货佬回去,在路上碰到的那个女孩。满满在满江红上班,满江红是个茶艺馆,就是可喝茶、又可听节目,这是满满告诉她的,但是他不信,因为每次把她送回租住的那个地方后,满满是不给钱的,满满说,你要搞就给你搞,我是没有钱给你的。他就怀疑她是一只鸡,你是不是搞这个的?司机比划了一下*交的姿势。满满笑了两声,说不是的,你想哪里去了?跟你说了,是茶艺。司机不便再问,两人就说好,司机每晚来接她,不收钱,送到屋后给他搞一次。
当然说是那么说了,司机也只是想搞的时候就搞一次,次数多了他怕被小香发现,发现了小香那里就不好交差,所以他还得留一手。再说晚上开车有点累,时间又很晚了,每次都想早点回去休息,也懒得管她是鸡是鸭了。这一次司机本不想进屋,满满不让他走,把司机拉进屋又搞了一次。
到家的时候,差不多两点钟了,他进门,老王出门。刚从床上起来,老王精神焕发,朝他打招呼,生意好,又向屋内喊一声,小香啊,快点起来数钱。司机也开玩笑道,老王你天天进菜,三轮车去三轮车来的,这钱也要用三轮车装才装得下了。小香把门打开,拱出脑壳,问么得?么得?咯嗒,鸡生蛋了,司机喊你数钱,老王接住话说,一边嘻嘻笑着走了。
小香进屋重新给他热了饭菜,伺候他吃了饭,洗了澡,上了床。司机睡在床上上下眼皮子打了几下架,就睡着了,小香睡不着,她把司机弄醒了,手在他身上摩挲。司机说,我想睡觉,明天再说好不好?说完,又睡过去了,小香再次把他弄醒,说就两分钟。司机闭着眼睛说,两下也不行,我今天是灯草打鼓——不想,真的困得很想睡觉,莫讨嫌了,明天好啵?小香不再弄他,独自叹了一声。
司机呼呼一觉煨到太阳晒屁股。小香喊他吃饭,他问,几点了?是吃早饭?几点,十一点过了,早饭中饭一路吃,小香说。
司机感觉到肚子里很空,端起碗就吃。蒯大脚家里也在吃饭,她端着碗过来了,说讨口菜吃,有好吃的没有?司机喊她吃菜,指着碗里说,这是降豆角,这是黄板鲷,这是泥蒿炒肉。小香真会伺候人啊,做这么好吃的菜,你看司机身上都养起膘来了。小香你还是要防着点哪,司机养壮了正好晚上有劲去翻别人的墙头,蒯大脚夹起一个黄板鲷,开玩笑道。
小香说,我不怕,他有本事他翻墙头就是。
司机心里有鬼,连忙表白,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大脚,你看我是那种人?
我是开玩笑的,蒯大脚说,我晓得你司机不是那种人,也没有那个胆子,你们这才是过日子的,不像我老姐(男人)没得用都是小事,还豆腐掉到灰堆里,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
刘哥也是个狠人,有狠给你看,司机说,你大脚离得了她?没有他了看你怎么办?
小香也说,蒯姐,也不能全怪刘哥,你是女的,你也有问题。搞不到钱那是他的问题,你没当好家就是你的问题了。
不说这个了,蒯大脚把碗里的最后一粒饭扒进嘴里,司机,有个事找你,我家刘甲读书也是乱弹琴,高中毕业了,我想让他跟你学开车,学会了也跟你样开出租车,你看好不好?
司机说,学车驾校多的是,真的要学我给他找人,平常有什么不懂我告诉他。
那就先把话说到这里,蒯大脚说,明年一毕业就找你。
司机答应了。
刚吃完饭,秦冲回来了,他回来搬家。司机想起,住在这里一转眼两三年了,几乎是不知不觉的,真是过得快,他有点感慨。秦冲和玉儿谈爱,把玉儿的肚子搞大了,丈母娘老夏催他买房子,早点结婚,他被催不过,就以按揭的方式买了个两式一厅的房子,已经打整好了,搬进新房子里去准备结婚。司机、老王、刘泥刀都给他搬家,秦冲只要了一杆还蛮新的床,几把椅子,和几件衣物,其他的衣柜、电视机等旧家伙不要了,把给了丈母娘。
把东西搬上货车,送走秦冲后,几个人坐下来扯了半天白话,司机说老王,老王,秦冲是你的女婿伢儿,你帮他搬家就应该搬到那边新屋里去。
搬筒卵哪,又没几个东西好搬的,老王一人散了一根烟。
我看哪,老王租房子还是租得要得,白捡了一个女婿伢儿,是不是沾了便宜?刘泥刀叼上烟,吸了一口。
司机也附和了一句,是租强哒,这么好的女婿伢儿哪里找去?老王要享清富,鼻眼里哼一声,还不是茶送到手饭送到手?
老王摇着脑壳,笑着说,女儿都指望不上,还指望女婿?而今的人越来越懒,还指望茶送到手饭送到手?我看哪个也莫指望。
养女还是比养儿好,刘泥刀说,老王和老夏吵架了跑到女儿那里去,杀鸡了还不是给你夹鸡脑壳吃。
哪个要你不养女儿的,司机气他,老王有女儿,我有女儿,以后都有地方跑,你没地方跑,你动不得了看媳妇不嫌死你,嫌死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活起害人。
司机后面一句说得几个人哈哈大笑。
咕咕呱,咕咕呱,一阵清脆的青蛙的叫声响起来,老王、刘泥刀到处望,不晓得青蛙在哪里。是我的手机响,司机拿出手机通话,通完话后说不和你们扯乱弹了,我要去接班。他进屋拿了茶杯,跟小香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每晚都是一样的,车上没有断过人,一些人都懒得走路,几百米都要打的,这样下去,只怕上厕所都要坐车了,司机这样想,只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改变了他的生活道路,让他再也没有开车了。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去接满满,等了好久都没有出来,司机等得屁眼里冒烟,这个*婆娘,哪里*去了,还不来?别人要打的,他说早就收班不干了,重拨她的手机,手机里的声音一直告诉他无法接通。司机坐不住了,咯*婆娘你,老子日死你。这句话他重复说了几次,还是没有来。司机把心一横,看了一眼手机,一点五十五分,说老子只等最后五分钟了,到两点钟就不等了。
五分钟还不到,满满一脸倦意地出现在她眼前,打着哈欠连声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司机没有好气,我等你这么久,机又打不通,我看你是真的做*去了,你还死不承认。不是的,满满说,是今天生意好脱不开身,就迟来了,走罗,睡觉去,给你放一炮。
司机把她送到了,说我今天不舒服,回去睡觉,就不放炮了,记那里,留到下次。
在丹阳天桥一个拐角处,司机听到了喊声,往前面一看,有三个男青年在追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提着包拼命地跑,边喊救人救人哪。三个男人也一路狂追,不一会就追到了,一个留小胡子的把她推了一掌,一个红头发色的把她的包抓在手里,要夺她的包,女孩用身体死死护住自己的包,不让被抢走。还有一个光脑壳走过来劈了她一巴掌,你放开不放开,不放开捶死你。女孩呜呜哭起来,但还是抓住包不放。
出租车来了,把她弄上车去,小胡子喊,并向司机招手。司机踩住刹车,走了出来。你们三个放开这女孩,司机吼道,有什么事朝我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哎嘿,还朝你来,你开出租车的,也管起虾咸事来了,不关你的事,你站远些,红头发说。
怎么不关我的事?司机说,你们深更半夜抢别人的包,晓不晓得,这是违法犯罪,我制止违法犯罪难道还错了?
不同他讲大道理,小胡子说,揍他,揍得他脑壳起包,他就不会管虾咸事了。
你皮痒了,活得不耐烦了不是?老子连你一起捶,要捶死你,你信不信?光脑壳恶狠狠地说。
我信起疡子来!司机不信斜地说。
三个人放开那女孩,向他包抄过来,一拥而上。司机在部队里学过军体拳,懂得一些擒拿格斗套路,他迅速出招,用了一个勾拳,打在小胡子的下颌,打得小胡子退了几下。再抬起右脚,一个侧踹,踢到红头发的髌骨,红头发嗷嗷叫了几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转回身来,准备对付光脑壳,不料已经迟了,他背部着着实实挨了一刀,光脑壳怕他的功夫会伤到自己,一刀不行,又接连向他身上捅了两刀,然后发现自己闯下了大祸,拔出刀,也不管其他人是死是活,吓得撒开腿跑了。
荒货佬
荒货佬时常暗自庆幸,那一次他和刘泥刀去偷他舅子的料,他腿长跑得快,冷坨子未打到身上,但他还是吓破了胆。他舅子也没有找他的麻烦,只是蒯大脚给他上了一课,刘泥刀是个坏家伙,你不要和他伙在一起,不要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是哪个讲的不偷不抢,财源不广?干不得的。我晓得,你是个本分人,我哥要我给你讲一声,以后再莫干那些蠢事了,而今凭本事吃饭,你自己凭本事弄来的,晚上睡觉都睡得香些。
蒯大脚这么说他,他不服气,觉得有些冤,本来他想说,又不是他要偷的,是刘泥刀那龟儿的硬拖他下水的,但又一想,自己住在别人的屋檐底下,无形中矮了一截,别人还能听你的?我再也不偷东西了,你就是给我一万两万我也不干了,我敢打赌,他改口道。蒯大脚一笑,不打赌不打赌,我又不是逼你,你还是照样搞你的。
荒货佬还是照样在路上捡他的荒,挨家挨户收他的破烂,晚上睡觉睡得很踏实,梦都不做一个。但是那天晚上他做梦了,梦见他坐司机的车,不晓得到哪里去,司机的车在路上飙得飞快,飙得他心里发慌,他喊司机慢点,司机却用力踩了一下油门,加快了速度,前面是一条t字路,一堵高墙横在前面。转弯,转弯,他急得大喊,司机像没有听到,车子轰地一声撞上了那堵高墙,他一下子被吓醒了,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
醒来他就听见刘泥刀说,司机昨晚被别人砍了,还不是谋财害命,现在躺在医院里,还不晓得死活。唉,现在开出租太不安全了,经常听见这个被砍那个被砍。
真的出事了,小香呢,小香去哪里了?荒货佬抠着眼屎问。
你讲去哪里了?当然是去医院了唦,老王倔了一句。
想起晚上做的梦,荒货佬说,我晚上做了 一个梦,梦见坐司机的出租车,那车子飙得实在猛啊,吓死个人,感到有事,就真的出事了,莫非事先有什么预兆?
刘泥刀睃了他一眼说,你还好意思说,你做的好梦,你不做那个鬼梦,司机就不会出事,你脱不了皮唉。
这还怪我吧?荒货佬说。
不怪你怪哪个哦,刘泥刀说。
快莫说些废话了,老王说,医院打电话来给小香报信,就证明司机还有救头,我们几个到医院去看看他吧,一起住了几年,再生都搞熟了。
是给钱呢还是买点东西?荒货佬想起来说。
依我看,买点东西,司机又不缺钱,刘泥刀打商量道。
莫太小气了,司机被别人砍了,我的意思,一人搞一百块钱,再买点东西三人平摊,老王征求大家的意见。
我没意见,荒货佬赶忙表态。
我也没意见,刘泥刀也不甘人后。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现在就走,老王说。
三人来到医院,找了个水果店,由老王先垫钱买了一箱苹果,一个新疆哈密瓜,一袋提子。荒货佬到花店买了一个花蓝。老王拿不下,分一袋提子给刘泥刀拿,一个哈密瓜给荒货佬拿,老王走在前头,很像个主事的,刘泥刀和荒货佬跟在后面,来到急诊室打听,老王问一个漂亮的女医生,昨晚被杀的一个人在哪里?
叫什么名字?女医生晱了下大眼睛问。
不晓得他的名字,只晓得都叫他司机,老王问刘泥刀和荒货佬,你们晓不晓得司机叫什么名字?
不晓得,刘泥刀摇了摇脑壳。
我也不晓得,荒货佬回答。
那肯定已经住院了,漂亮的女医生说,你们去住院部普外科看,看到哪个病房。
按女医生说的,找到了普外科,三人两边病房一间一间的看。荒货佬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喊道,我看见小香了,那啵,荒货佬用手一指,小香站在那里。
小香,老王走近喊了一声,把一箱苹果放在床下头,刘泥刀、荒货佬把蛤密瓜和花篮放在床头柜上。小香把头扭过来,一见他们,眼泪簌簌地像水一样流淌。司机俯卧在床上,头向外侧着,闭着眼睛,睁开后看了他们两眼又闭上了,显得很痛苦的样子。
荒货佬轻声问小香,司机怎么样,不要紧吧?
还好,小香擦了一把泪说,捡了一条命。昨晚他救这个妹子,小香指了一下坐在床边的一个女孩接着说,有三个歹人要抢她的包,司机看不过去,当然很气愤,伸手相救,打倒了两个,结果被另一个刺了几刀,还好,医生说,是刺到了背部下面,腰里,要是还上一点伤到肺部就拐了,只是失血过多,休克了一阵,没有生命危险。搭帮这个妹子把他送到医院,当晚就做了手术,还要住几天院,就差不多了。
你深更半夜在外面钢些什么?刘泥刀瞥了一眼女孩。
女孩站起来眼泪汪汪的,我们几个同学在一起唱歌,唱到转钟了,又一起宵夜,过后就很晚了,我正准备回家去,被几个坏人盯上了,要不是碰到这位好心的叔叔,还不晓得怎么办。
是你给小香打的电话?老王问。
是我接的电话,女孩哭着,当时我吓得要死,我麻起胆子没有跑,我跑了就不是人,就对不住救我的叔叔,我把昏死的叔叔送到医院里,后来听到他兜里的电话响了,一接是他堂客打的,我就接了,将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找到了找到了,秦冲和玉儿大步走了进来,玉儿说,听大脚婶子讲了我们就找来了。怎么会碰到这种事呢?玉儿有点不相信地走拢去看了看司机,表达了一脸的愤慨之情。
什么事情不能碰到?你就是不出门坐在家里,都有瓦渣掉下来打破脑壳,秦冲说,并把两百元钱塞进了小香手里。
我都忘记了,看见秦冲给钱老王想起来似的拿出一百元给了小香,刘泥刀、荒货佬也各拿出一百元交给小香,说一点小意思,有你招呼司机,司机就好得快一些。
司机出院后没过多久,刘泥刀的舅子蒯治国不知什么原因决定卖掉前者所住的这座房子,当然住在里面的几户想买可以优先,房子的标价是二十万。刘泥刀想买,但是他拿不出钱来,只好放弃了。老王有钱是不想买,家里有房子没人住,等儿女成家了,我们两老就杀回老家去,老王说。荒货佬家里正在起房子,不需要再在城里买。剩下司机就捡了个便宜,他以十九万元成交,摇身一变成了房老板,不时用手捶着还没有好利落的后背,脸上笑嘻嘻的,真像捡了一窝野鸡蛋似的。
你们几个都放心住在这里,还像以前一样的,租金我不会问你们多要,我有点舍不得你们。这是司机接几个人吃了一顿饭,在饭桌子上这样说的。
我有地方住,老王说,女婿伢儿接我们过去,住他那里去。没隔几天,他们一家人就搬走了。
老王一走,刘泥刀就坐不住了,以前是自己收房租,现在反过来给别人交房租,再住下去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怂恿蒯大脚找她哥哥去磨,磨了好几次,哥哥在新开发的家居楼里给了她两间房子,这样刘泥刀一家也很快搬走了。
荒货佬因为家里起楼,正在大兴土木,他也得赶回去帮一把,所以把租的房子也退掉了。
这座楼里最后只剩下了司机一家。都走了,曾经住在这座楼里的几户人家都搬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都还很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壳里,很有点意思,司机不免又感慨了一次。
我再也不开车了,司机对小香说,连我的名字都不晓得,你也跟着瞎叫,我有名有姓,以后莫叫我司机了,叫我的名字。
重新招租,司机像刘泥刀几年前一样,亲手写了十多份招租广告,又大街小巷里一份份张贴出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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