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
七十多年的岁月掩盖不住伤痕,在何家冲
只要低头,就能找到红色的疼痛
何氏祠残留的标语、石头墙上的弹孔,以及
何大妈用自己孩子换回红军伤员的故事,一再诉说
四万儿女怎样用鲜血侵染过这片土地
侵染过漫山的石头、映山红和板栗树
还有古银杏,带着被火烧过的痕迹
枝叶婆娑地站着,似在眺望,又似在等待
那年秋夜,雨水湿透粗布军装、八角帽、草鞋
湿透一个女兵的十五岁。三千人马由此向西
今天,我来迟了,只看到银杏树下雕刻的脚印
看到纪念碑、红军碾、红军井和纪念品销售店
红军墙上卷动的旗帜似乎猎猎有声
穿红军服的女导游在还原枪声、呐喊和红色政权
在何家冲,如果有人再唱一遍《十送红军》
或《八月桂花遍地开》,我就会更换行装
举着火把,跟他走
《红军路》
从模拟的山路、水路、索桥上走过,能不能找到红军
红色标语在提示去向。刻在石头上的路线图
标有弯曲的箭头和表示战斗的符号
我看到石头上带血的脚印、空米袋、拐杖和担架
一个战士正用树叶遮挡雨水
一个娃娃兵靠在树干上数星星。山林间
埋伏着黑洞洞的枪口。他们之中,许多人再没能回来
现在,村间是柏油路、水泥路、村村通
宽敞、平整,每天走过客车、轿车、摩托车和山地车
走过游客、学生、农人、商贩和驴友
到城里务工的年轻人背着行李上路
成车的木柴、板栗、茶叶和稻谷运到山外
现在,在红军走过的路上,我无法确认自己的位置
只看到,一面旗帜和很长很长的队伍
《何氏祠》
在红二十五军军部旧址,保留着红军用过的旧物
马灯、太师椅、雕花床可能是从地主家缴获的
枪支、粗瓷碗、斗笠上还残留硝烟的味道
徐海东、程子华、吴焕先住过的房屋保持着原样
之前,这里是何氏祠堂,应该摆有香炉、牌位和族谱
祖训、家规弥漫着阴森森的气息
在何家大院,有没有石狮子、朱红大门和狼狗
有没有黄世仁、姨太太、管家、长工、丫鬟和杨白劳
有没有大斗进、小斗出和半夜鸡叫
有没有镣铐、皮鞭、地契和账本
后来,一定有过打土豪分田地、斗地主和忆苦思甜
有过大集体、公社食堂、分田到户和免除农业税
地主和佃户消失身份,成为个体户、打工仔、小商贩和包工头
这些何姓、蔡姓、李姓的子孙,不知还去不去自家祠堂
在何氏祠,我拍了拍旧门环,听到一种沉闷的回声
《小学校》
孩子们在红旗下敬队礼,在教学楼里读书
清明时节,抬着花篮为烈士扫墓
老师一定讲过,他们胸前的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
被先烈用鲜血染红。如果在六七十年前
他们可能是潘冬子、王二小、小兵张嘎和海娃
扛着梭镖站岗,放倒消息树,送鸡毛信
或者是高玉宝,半夜起床,和长工一起上地干活
如果是地主家的孩子,就在学堂念子曰诗云
后来学会看账本,剔着牙唱“酒不醉人人自醉”
现在,他们在校园练习飞翔,长羽毛
在地图上指认北京。他们的幸福
需要透过苦菜花、破衣裳和泪水,才慢慢看得清晰
《新农村》
在农家餐馆,南瓜汤、芝麻叶和红薯杆算是佳肴
这些红军吃过的食物,曾经是贫穷的象征
在老区,很多年散发着苦味
从九里关到何家冲,沿路看见整齐的楼房
还有零星点缀在山洼里的小楼,别墅一样清净
村里人家用上自来水、电视、摩托车,甚至电脑
走在田塍上的那个人,可能曾是地主、富农或贫下中农
现在,扛着铁锹,看护着自家田地
春节,从城里回来的人衣着光鲜
带有糕点味、混凝土味或者流水线上的汗水味
他们讲着城里的故事,话里掺杂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他们的村庄依山傍水,沉默,似有躁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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