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鸟飞了。”聪子说。
没听到弟弟的回答,聪子又补充:“只飞出来一只。”
弟弟依然没有回答。
聪子对弟弟的今日的不敏感有些不满,继续说:“还有一只不知哪里去了。”
一股清风拂过,有轻柔柔的声音,但却没有弟弟的声音。
聪子感到不对,转过头来,却看到水桶翻了,弟弟不见了,水中在冒泡。
在弟弟眼中无所不能的聪子突然怔住了。毫无疑问,弟弟掉池塘里去了,得救。可是他不会游水。从记事起,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老师都是一样的叮嘱:不许玩水。聪子和弟弟都是极听话的孩子。人到水中是个什么样子?电视里的运动员在水中的自在劲浮现在聪子脑海。没准游水是不难的。聪子往坡下冲去,一丝恐惧袭击着他的心头,但他没有犹豫,纵身跳入河里。
河里又开始冒泡。
黄昏时节,这个地方没有人经过,远远的地方传来慢悠悠的牛叫声。
湖中央有鸟叫声传来,轻轻的,很忧伤。
夜已深,鄱阳湖西边的上空残留着晚霞一样的光亮,湖里突然起了阵大风,风气冲冲地上岸,冲进了湖边亮着昏黄白炽灯光的毛坯屋里。
屋里落上座的人打了一个寒噤。
“好了,别再扯了。人死不能复生,我说的那几条,你们务必做到。”
娟子抬起头,大约说了什么,但完全失声,谁也听不到。旁边扶着她的白发老娘代替她说:“听叔公的。”
“我说——”喜子想开口。
门外挤走进一个粗黑汉子,打断了喜子的话头。
汉子说:“捕到一只斑鸠,要吗?治头痛好灵的。”
“去,去。”喜子有些恼。
“比昨天那只还大些。”
“你前世没赚过钱吗?没见我们在议大事吗?”喜子骂道。
“你自己昨天说的,叫我捕到鸟送来,给你老婆补身子的。”
“你找打吗?”喜在直起身来。
“好了!什么时候了,还抢这份生?桂三呀,给你十块钱,明早把鸟送你舅婆家。唉,老姐姐也难,怕是一个月没见荤了。”坐上的叔公接腔。
屋里的人把钱传到桂三手中,桂三咕咕哝哝的去了。
“就是那几条,你夫妻务必谨记,我——”
叔公开始咳痰,好半天才喘过气来。喜子瞪着大眼,在等叔公的下文。
娟子低着头,看不到表情,没有动静。爷、娘在旁边盯着叔公,也在等下文。
孩子的爷爷在死命地剥指甲,好像指甲里有他寻找的东西。
“一:接筋(输卵管),二:眼下可以抱养,当然男孩是抱不到的,女孩倒多的是。女孩也行嘛,总比没有强。听说山东有崽俚卖,但要好多钱,你们家这个样子也出不起,再说,那是犯法的事,让政府里抓住了要坐牢的。我说的三条嘛,就是那个意思:喜子玩玩什么的,能有个孩子娟子不能反对。”
“玩什么啊,又不是年轻,一天到晚玩,怎么生活?”娟子的爷有些糊涂。
“哎呀,家公也别装糊涂,现在的世界,那个男子不玩玩女人?”
与会的人有些骚动,喜子好像有些激动,想说话。
“当然,要玩就玩个能生的,怎么着也是俺马家的骨血,比抱养都强。”叔公补充。
屋 里有了动静,那是娟子在抽动身子。
“这个女人,就是个醋钵子,旧年余老板的女儿……让她搅得屎腥尿臭。”喜子狠狠地舒了口气,好像在发泄心中的余怨。
“旧年你两个崽跟屋树头一般!”娟子的爹吼了一声,他想再说下去,气管炎的老病逼得他喘粗气。
“好了,都十点半了,各有各的事,这事就这样,整蛊(为死在水中的人做的特种道场,目的是让亡者的灵魂脱离水,到岸上投生。)的事不能误了,道士我已经叫好了,300块钱包干,那是看了我的面子,不然少了380块他绝对不干的。不信你问问北头和银,他儿子是旧年淹死的,也是我出的面,整蛊花了整400块,一分都不少,旧年的事,香油什么价?肉什么价?真是!他那蛊整得好啊,矮婆子又怀上了,好大的肚,指定是个崽。”
“全靠叔公。”剥脚指甲的孩子爷爷好像终于把指甲搞定了,开了腔。
大家开始起身,这光景是要散会了。
娟子没起身,口里在拼命嘶着气。
白头发的娟子娘说:“娟子不肯。”
“不肯什么?”叔公有些不悦:“我说的话她不听是她的事,以后他们家的事我就不走靠。”
“她就是不肯喜子玩女人。”娟子娘怯生生的对叔公说。
“这个嘛——”叔公开始咳痰。
“那就离婚。”喜子嘟囔。
娟子抢到喜子面前,喜子吓得往后挫,吼一声:“你凶什么?”
娟子说不出话,先是狠劲地点了一下头,之后把脚跺了一下。
“那不行啊。”娟子娘开始哭:“你一个人今后怎么过?你是结过扎的人,没了生育,哪个男人肯要你?”
喜子就安慰岳母:“妈,我也就是说说气话,您看她比我坚决,是她自己想离婚的,真要怎么样,也不能怪我啊。”
第二天晚上,聪子和弟弟溺水的湖摊上点起来很多火堆,那火忽暗忽明,远远的看去让人莫名其妙的发怵。细听,湖摊上有小的话语声,什么内容听不清的,之后有人扯着哀怨的哭腔喊话:“聪聪啊——你落了魂跟我来啊——,佳佳啊——你的魂出水跟我来啊——”
这是整蛊。团近的村民全都闭了门,狗也躲得远远的,偶尔有鬼哭一般的狗嚎远远传来。
淹死人的池塘和鄱阳湖有一坝之隔,纸钱烧出的光映出坝面上有个人影,突然人影手里有个什么东西亮起了绿光。很像老辈传言的邪鬼。
绿光处响了,是手机的声音。坝上的人接腔了:“……你急什么?人要凭良心哪,怎么着也要……”
一只鸟被手机声惊起,扑出苦槠树,孤宁宁往夜色里去了。
湖摊上的火越来越小,却久久不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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