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意写这篇文字,决不是受了那英的“雾里看花”的启发,实在是因了我看过郁达夫的一个小品之后。所以,当我行走在沥沥的春雨中,就有了看一看雨中花坛里的花儿的意念,并在心里决计要起一个雨中看花的特殊之想来。当然,雾里看花也好,晴日观花也好,雨中赏花也罢,是各有不同的。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已经发了不少雨里看花的奇想,我今日一想,权作一种自娱吧。
花是一个美丽的事物。在人们眼中,花就是美的象征。但花的生命短暂,美丽的东西总是昙花一现,所以人们常常慨叹花们“雨打风吹”“凋零”的命运,历代文学作品中也充满着“花自漂零水自流”的扼惋。人大凡都有这样一种审美觉悟:雨水之于花,是一种折磨,是一种摧残;对花而言,雨是邪恶的象征。故而那些多情者总是怜惜花,恼恨雨,吟诗作赋则必出以哀言。孟浩然写夜雨侵花,诗曰:“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诗中对风雨肆虐、落红无限的描述,倾注了诗人对花的深深的哀惋之情。李清照更是惜花怜花的典型。“昨夜雨疏风骤”,易安女士按奈不住,问卷帘人,道“海棠依旧”,她却悲怨说“应是绿肥红瘦”,怜花惜花之情可谓怨形于色了。“梧桐更兼细雨”,必然“滿地黄花堆积”,结末自然是“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种痛切肺腑的凄清与哀伤正是李清照式的惜花模式。李清照可谓把对“雨打花零落”的悲花的情感发展到了极至。在陆游那里,也有这种类似的惜花情结。你听,“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寒梅独开,加以风雨交袭,实在是愁上加愁,怜花之情溢于言表。至于林黛玉,她的哀花不仅望李氏之项背,而且还哀出了一个发明——葬花,真可以说是悲情绝千古,哀怨空后人呢。
风雨凌花,至花零落,故而风雨可恼可恨,落花可惜可怜,这似乎是中国文学的一种抹不去的情结。我想,或许正是这种或与此相若的情结造就了郁达夫式的感伤,贾平凹式的自怜。郁式的感伤就不说了,说说贾氏的自怜吧。“我闭了柴门,倚窗坐下,看我的小桃树,枝条被风雨摇撼着,花一片片落了,大半陷在泥里,三点两点地在黄水里打着旋儿。它瘦了许多,昨日的容颜全然褪尽了。可怜它太小了,才开了一次花。我再也不忍看了,我万般无奈。唉,往日我多么傲慢,多么矜持,原来也是一个孱头。”这里,平凹哀花伤花惜花,与古人的情绪毫无二致,并且,他还直言不讳地以风雨中的残花自况自怜,其承袭中国传统文学情结的本色依然,但同时也烙上了现代文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印痕。以上啰嗦了一阵古往今来的“雨中看花”情结。需要强调的是,昔人也有一些“雨中看花”的特殊的观察,比之传统,却是别开生面情有独衷的。杜甫的《春夜喜雨》便是一例:风雨侵夜而来,而诗人晨起看花的感触却是花蕊含露,花重锦城。哪有“风雨凌花花零落”的悲叹,只有一个“喜”字传达出诗人的欢情。陆游咏梅,本是愁以风雨,但经山重水复,竟然柳暗花明:“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在风雨飘摇中,花零落了,诚可惜也,至为尘泥,更使人悲伤,但花香却未散,似魂牵梦绕,不因花损而香消,反而萦萦在鼻,久而弥香。这其中蕴含着的是一种积极的荡激人心的人生哲学。当我们听贯了那些“雨中看花”的哀吟,再来玩味这种“特殊的观察”,不啻于让我们享受到了一种特有的清凉剂。
如此乱弹了一通,再回到这篇赘文的开头。我穿过雨中的操场,注目那在雨中静默的花儿,这时节,校园花坛正热闹着,有五颜六色的虞美人,有缤纷的紫薇,有素洁的月季,远处,还有高高在上金钟儿一样的泡桐花儿。我信步走到花坛的近边,专注地欣赏雨中的月季和虞美人,但见那雨水居留于纤细柔媚的花蕊,似少女含泪的靓眸,又似雾夜凝聚的晨露,更象是花们儿向赏花人托献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凝望着这些怒放的花朵,凝望着居留于花心的亮丽的雨水,恍惚间,我觉得花儿正向我展示着含泪的笑容,它们似要把盛于花蕊的琼浆奉献给雨中赏花的人。噫!雨中的花之美,有多少人能够领略到呢!你瞧,这些开放的朵儿,那么洁美,那么晶莹。没有馋嘴的蜂蝶来吸食花粉,没有漫天的灰尘来污染花瓣,也没有贪婪的利手来掐断花茎。它们安谧的、优雅的、祥和的、谦逊的、高贵的、美滿的开在枝头,欣然接受雨的抚摸,雨的拥戴,雨的洗涤以及,雨的滋润。炎阳下的花瓣,决没有这样洁净;炎阳下的花蕊,决没有这样晶亮;炎阳下的花冠,决没有这样饱滿;炎阳下的花茎,决没有这样挺直健美。如果风雨再大一些,有一些花瓣,有一些花朵,零落于地上,漂浮于水面,它们还是那么顶洁净顶晶亮顶饱滿顶美艳的驻留于你的视线,以它们自然的光华点亮你的眼睛,全然没有离开枝柯的黯然,全然没有炎阳下枝头上花们因脱水而蔫萎的灰影。
不是吗?雨中的花是鲜艳欲滴的,雨中的花是亮丽的,雨中的花是含着笑的。
最妙的,就是在雨中看花呀。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琳静]于2004-10-11 0:52:22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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