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豌自幼生性调皮,在学校学习时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不容易熬到技校毕业,学的是汽车驾驶与维修,这一毕业便被亲戚介绍到一家汽车修理铺工作。你还别说,可能是受过系统化教学培训的缘故,再加上本身对这门手艺也特钻,平日里不管是待人接物方面,还是与前来修车的顾客交流上都绝对没得刺挑,倒颇受老板兼师傅的的赏识。甚至都打算择一良辰吉日,选他做乘龙快婿。
然而小城市终究是小城市,路豌深知自己家庭条件制约着他必须奋发努力,他知道他必须要走出小城镇,前往长辈们口中传神已久的大城市去淘金,因为大城市终究是大城市。
良辰吉日是早早选好,就在年中某月的农历初八,然而路豌却做了一个逃兵。他并没有为一个上门女婿得来的富贵而低头,尽管那样不劳而获就可以少奋斗若干年。但年轻时的人骨子注定是倔强的,本就桀骜不驯的路豌他在思考了一整个夜后,还是不改初衷,认真的写了一封简短书信,摆放在平日里吃饭的方桌上,用茶壶的底座轻轻压住信封的边角。当然了至于信中所写内容,无外乎就是感激恩师手把手的教导与栽培以及那无悔的青春承载了几多大志胸怀。
然而天底下最多的就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闯荡!谈何容易?
刚刚参加工作并没有多久,积蓄这个概念,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来说,没有多么深刻的含义。路豌怀揣着仅有的千把块钱,就来到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丰阜城。下了火车,眼前的人山人海一下子就震动了出自小城的他,在家乡或许只有庙会时才会有那么多似曾熟悉却压根陌生的面孔。
“兄弟,要票嘛?”“帅哥,要住宿吗?”“朋友……”杂七杂八的话语和吐着冷气的嘴巴在耳边闪现和响动。路豌裹了裹单薄的夹袄,快步的挤出了人群,快步走着。‘大城市可能就是这样新鲜和热闹吧。’路豌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自个安慰着自个走近一家洋文打头的快餐店。
“好奇怪的名字。”路豌自言自语着,抬头看了看门头那块造型不规则绿底白字的牌匾,门边竖着一张高两米的宣传海报,上面印满了主要的一些菜系和价码,原本想迈步往店里走的他,内心盘算了下还是觉得价格略贵。路豌摸了摸兜里的钱后,最终还是选择旁边一个只卖包子馒头的狭小门面,打算暂时还是以此充饥,毕竟他还不知道接下来打工之旅是否安稳。
路豌坐在手提箱上一手啃着包子,一手从夹袄口袋里掏出手机,和那破旧的通讯录,翻看着上面记录了同村早几年出来表哥的电话和地址。嘟嘟的盲音后“喂,表哥吗。”还没说完,电话那头表哥焦急的声音与他几乎是异口同声。“小弟,到了吗?打你的电话老不在服务区,我在西南出口这里。”
路豌站起身提着手提箱就摸索询问着一路找向表哥所说的西南出口,还好,没走多久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向自己招手。路豌紧跑几步,表哥还没等他站定,就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轻拍了拍脑袋。
“长高了嘛,哈哈。”表哥爽朗的笑着,“吃饭没有?”路豌举了举手里剩下的包子。“买了几个包子,火车上吃了泡面,现在不饿。”“那我们走吧,我住的地方离这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比在家时去一次市区还远。”表哥拉着路豌的手说道。
“你打算来做什么工作?”表哥看着他。“我想继续做我学的本行,修车我比较得心应手。”路豌边走边说,“厂里面我不是很感兴趣,再说我觉得手艺可以吃一辈子。”“恩,以后手艺学精了,你也可以自己开一个修车店。”两人一人提着包一人拖着箱子来到汽车的站台边上站住了,此时的汽车刚走一班。
“来迟一步,不过十分钟一班。”表哥下意识的摸了摸背包的拉链。“没事,那我们就等一会好了。这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你看。”说着路豌指了指,车站斜对面斑马线的两端,均站满了等待红绿灯的路人。“大城市,车子多,交通法规落实的也很好,再说哪像咱们那里那样,穿梭来穿梭去都跟没事人似的。教育问题,也是素质问题。”表哥半开玩笑的说着,掏出一盒香烟,递到路豌眼前。“我会不抽烟,抽它等于白花钱。”“你不懂,烟是一种精神的食量啊,哈哈哈。”表哥深吸了一口,吐着烟雾,咧着嘴笑着。
说话间,远处的公交汽车就缓缓驶入辅道,越来越近,直到在等车的乘客面前停下。一辆半旧的公交车,它如同贪婪的食客,一下子就吞并了几十名焦急着等待回家的人。驾驶员不知是累了,还是每天因做着同样的工作而感觉倦乏,最后一名乘客都还未完全站稳,汽车就颠簸着开始了又一次的征途。
时停时开着,它们一路穿越了无数盏红绿灯,一路上司机带着他们与无数个不同方向驶过的汽车擦肩而过。而此时的乘客,而此时的路豌早已累了,张张合合的眼皮像扇松散的百叶窗,反复并无力的盖着吸收光照的眼睛。他和大家伙一样也都被颠簸着仿佛失去了活力,哈欠连天而无暇环顾周围暂时还算新鲜的街景与美色了。
“喂,下车了。”表哥在旁边用臂膀推了推挨着窗子睡着了的路豌。“拿好东西,我们下车。”路豌一个激灵的站起身来,随表哥下了车。下车后的很多人几乎同时都伸着懒腰。“哎呀,这破车,那么颠。”路豌揉着酣睡后的眼睛抱怨。“现在都是承包的,他们是私人中巴,多跑一趟就多赚一趟钱。”表哥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车站出来走了约莫十多分钟后的路,路豌这才跟着表哥后头来到了一家庞大的工厂门口。这实在是相当大的一家工厂,在丰阜市,这一类的代加工的公司虽说不少,但像这种几万人规模的就相对凤毛麟角了。门口赫然树着三面大旗,随风飘荡的很像古书里那面杏黄大旗,保卫室里的保安探出头来主动打着招呼:“你家亲戚?”表哥掏出烟,给屋外和屋里的保安挨个各发了一支香烟。笑着说道:“我弟弟,老家刚毕业的。”寒暄了三两句,便顺利的带着路豌进了公司。又走了七八分钟,七拐八拐后,这才走近了工人们居住的宿舍单元楼前,两人像归巢的燕子,一前一后一头就扎进了楼梯间。
路豌在家的时候,刚下学那会也曾短暂的进过工厂做过没几天的工人。但是像这样大型的工业园式工厂,他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别说是厂,你就说这是一个新城区新开发的小区,也有人信。环顾四周之余,路豌这才明白,原来大城市终究还是大城市。
“今晚带你去吃食堂,伙食不赖。”站在三楼阳台上,表哥拍打着抖落手里拖鞋的浮灰。“先换上吧,你的鞋炸了胶了。”说着扔到路豌的面前。“我们厂,吃饭唯一缺陷是要刷卡,不能用现金。你先把鞋换上,我这就带你过去。”说着又点燃一支香烟,一边敦促着路豌向外走,一边顺手关掉了柜头上的电视和挨在墙角的饮水机。
楼下一拐弯没几步路就是食堂,‘民以食为天’五个大字映入眼帘。“食堂怎么还有这个?”路豌望着墙上字,满脸费解。“不是告诉过你,现在讲究承包嘛。”表哥倒是不以为然。
推开玻璃大门,嚯!食堂真像一个大礼堂,呈外小内阔的布局,淡黄色的墙壁,房顶天花板都是黑色铝合金拼装成一个方块一个方块的网状。食堂厅里树着大约十多根粗粗的立柱,全部用黑漆刷色,刻意的与天花板形成一致。一眼数不尽的方桌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大厅四处,此时伴随它的是同样数不尽的工人吃客。两人选择一个靠着窗口的拐角,一张整洁的桌子前坐定,表哥从桌面上掀起一张塑封过的纸片,递到路豌跟前。“你点吧,看看喜欢吃什么。”
“不用太破费,随便吃点算了。”路豌看着周围的人群说着。“最近我们晚上不开工,只要不开工就可以喝酒,给我点个花生米,其他你随便。”拗不过表哥的路豌,最终只点了一个青椒干丝和酸辣汤。表哥抢过菜单表,点了一个干煸辣子鸡,和一个红烧猪大肠。“人嘛,不要太在意钱,那是身外之物,做人必须得要洒脱才会快乐。”表哥撇了撇嘴,一脸的意味深长。“我只是觉得太破费不好。”路豌苦笑着。“没事,我们又不是外人了,我们可是兄弟啊。”表哥豪迈的大笑着,而全然不顾旁边的邻桌坐了几位身着浅灰色工作服就餐的俏丽姑娘。
喧哗声和欢笑声此刻充斥在宽阔的食堂,大厅里吃饭的、走动的、说话的将这一间本还空荡荡的空间一下填满。最起码这短短的两三个小时里,这儿将是片幸福的海洋,每一个人都可以感受属于自己却激动人心的盛宴,我敢说这种氛围怕是都可以让得了厌食症的人自愿去大快朵颐的品尝美食带来的*感了。
一餐饭吃了四五十分钟,路豌与表哥这才站起身来,各自幸福的抹着嘴唇,打着饱嗝离开了食堂。而表哥出了食堂后,几乎是在丢掉餐巾纸的瞬间,点燃了又一支香烟,吐着并不规则的烟圈。路豌趿拉着拖鞋,跟在表哥的身后,看着身前表哥正在紧着箍在他那水桶腰上的腰带。慢慢的勒紧,明显两陀赘肉很不情愿的被圈在腰带的两侧,配以稍微罗圈的步伐,路豌在身后忍俊不止,引起表哥诧异的回头。
下班后的工人多半是没有压力的,因为他们足够青春,因为他们比在故乡收获要大。尽管他们可能会有些孤独,然而下班之余找点乐子,或许对于年轻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路豌这一路上看见球场上一帮子脱的几乎只剩下短裤短褂的男人在疯狂的争抢着篮球,全然不顾这时的冬季有多寒冷。当然也有人选择在公司设置的假山花园边上,做着不规则但自我感觉良好的伸展动作。而太多太多的三三两两的人影就这么散落在路豌眼前和远处,使他突然感觉在这一家工厂的工作人员应该不会有谁会得抑郁症而发生前不久热传的某些人连续想不通的情况。
哥俩一路走着,表哥一路上与熟识的一些工友打着招呼,时而背着手度着步子,还别说倒真颇有几分江湖大哥带小弟的派头。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表哥递给路豌一串钥匙,捏着其中的一把说。“你先上去,我去买张手机卡,记得给我留门。”说着一溜烟的跑没了影,丝毫看不出一百八十几斤肥膘在他身上与牛顿的万有引力有什么关联。
路豌继续趿拉着拖鞋,走到三楼边上,发觉七号门并没有关上,心想莫不是表哥室友先一步回来了?路豌想都没想,就推开了房门。灯开着,而且隔壁房间低音炮里歇斯底里的传出咚呲咚呲的舞曲声,单从这一个细节来分析,此时房间里除了路豌,最起码还多着一个比较热衷新潮玩意的青年。
“谁?”青年利索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顺手关小了低音炮的音量。“你好,我是彭的表弟。”“哦。”青年应了声后又再一次将低音炮声声音旋钮调高,继续躺了下来。
路豌看这个青年有一点不接受自己,略显尴尬的走出房间,来到厕所边上,打算洗澡早点准备休息。刚打开洗手间房门一刹那,这本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却把路豌与洗手间里的另一个人都着实吓的一惊,只感觉那人迅速的把门闭上,速度之快,简直迅雷不及掩耳。但是路豌依稀感觉出应该是一个女的,这时候隔壁那个热衷音乐的青年跳着跑出来,带着近乎咆哮的口吻喊道。“我女朋友在里面。”他还没吼完,洗手间的门,“咔嚓”被旋上,整个过程毫不夸张的说估计最多也就一两秒钟。
“你要干嘛?”青年质问路豌,并随手轻推了他一下。“不好意思,我本想洗把澡。”路豌早先一直就不是个好惹的毛头,在技校那会就曾经被人激怒而一拳打掉对方的一颗门牙。但是现在他或许正逐渐的成熟,刚才这猛的被青年略显敌意的挑衅了一下却并没有将他激怒。“你等一会。”青年不耐烦的说完转身走回了房间,随着床板咯吱一声的闷响,接触并承载了青年重重的臀部不小的冲击力。
路豌无奈得坐在客厅里,等着表哥回来,可表哥不知道咋回事,到现在也没有动静。“咔嚓”洗手间的门被里头的人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约莫一米七的瘦女孩,“你好,刚才不好意思啊。”路豌主动的打着招呼,并赔以微笑。“哦,没事。”女孩子却没有笑,面无表情转身走进了青年的房间,伴随着又一声的“咔嚓”声,那女孩子熟练的再次将又一扇房门背上。
这时表哥走了进来,看着路豌呆若木鸡的坐着。询问他怎么还没有洗澡,路豌只轻描淡写的把刚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表哥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说着便走进洗手间打开了热水器,此时哗啦哗啦的水声敲打着地面,传出了悦耳的声音。 不多会工夫,“好了,来吧,”表哥招呼着路豌。
路豌一边应着,一边从包里掏出干净的内衣,随手将两条香烟塞给表哥。“你这是干嘛?”表哥显然没有心理准备。“知道你爱抽烟,老家的牌子,你懂的,之前没来及拿出来。”说完路豌这才走进洗手间,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在洗手间里回荡,不,是在歌唱,它试图利用洗刷的力度和那温暖的体温来减轻疲倦给千里迢迢赶路的路豌一点安慰。
等他再次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干爽整洁的内衣更加紧的包裹住路豌已经有点疲倦的身体。表哥此时早已经将床支好将被铺好,也早已经将黑夜的前奏给他奏响,路豌接下来该做的应该就是乖乖的躺下,接着闭上眼睛,将头深深的埋在虽不熟悉却很温暖的被褥里。是的,此刻没人会去打搅他,任由着让床与他为友,仍由着就让他与梦作伴吧。
-全文完-
▷ 进入疯狂的小夏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