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发黄的照片。
三个姐妹,一前两后呈三角形排列。后排靠左的是你——我的三姐。你十四岁,鹅蛋形脸,白白净净的,两条披肩长辫,乌黑发亮,身穿黑底子白色碎花上衣,胸前别着毛主[xi]像章,面带天真的微笑。
后排靠右是大姐,梳着当时最流行的红卫兵头,着一件浅色上衣。而我居前,小小的人儿,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也是黑底子白碎花的衣裳,右手握一本毛主[xi]语录紧贴胸前……
这是一张普通的照片,这也是你留在世间最后的一张照片。
你长得温婉秀丽,像极了我们的母亲,都说我们姐妹中你最漂亮。你不仅美丽,而且善良、勤劳、朴实,惹人怜爱。在家排行不大不小,因此,你很少有机会穿新衣裳。常常是大姐穿旧、穿小的衣服,又给你穿,你从不嫌弃。
大姐参加工作后,帮妈妈料理家务的重担就落在了你的身上。每天不用妈妈喊,你就挑着水桶,到一里多远的井里去挑水,早晚两次,你要挑满整整两水缸!除了挑水,你还要洗衣、洗碗、带弟弟妹妹。你小小的年纪,既要上学,又要做家务活,你真的不容易!
哥哥去火车站捡煤渣,你也争着要去。妈妈心疼你,说你是女孩子不安全,但你还是偷偷地跑了去。你常常把自己的脸弄得像小花猫似的,大姐因此骂你,嫌你脏,不跟你睡,你也不在乎。捡煤碴,你还不止一次地被热煤渣烫伤过手。只是不知道你的手可曾留下了伤疤?
你从来不愿意替自己争辩什么,有时候明明是我们犯错,背黑锅的却是你。你太善良了,什么都是你承担!你总是不停不歇,你做完了自家的事,还要帮助别人。你看到隔壁孙伯伯无儿无女,没人照顾,你常常把自家的水缸挑满后,又给她家挑水。捡了煤渣也不忘时常接济一点给她。不论什么时候,她叫你帮她干点什么,你从来不推辞。
母亲是居委会的组长。母亲经常忙不过来,就叫你去做。你挨家挨户给人家更换购粮证和购煤证,来回跑几趟,从不出错。到年底你还要给大家分发布票,你也是准确无误。你还帮着妈妈为孩子们发放预防药,有糖丸,有喷剂。你背着喷雾器,乐呵呵地逐个给孩子们喷药,孩子们朝你张开嘴巴,争先恐后地等着你……
你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孩,竟是我的三姐!我本该是多么的幸福啊!那一年建军节,学校组织你们去支农。你去了,你却不再回来!
一天的劳作,你一身疲惫。回来的路上,你和你的同伴发现路边有个水库,碧水清清,波光粼粼。你们喜出望外,就奔了过去。正当你弯下腰捧起清凉的水,贪婪地洗脸、洗手时,你的同伴女孩,却一不留神掉进水库里了!
清凉幽深的水库,一时变得如此狰狞,它向清纯无邪的你们张开了贪婪的巨口。你不识水性的同伴用双手拼命拍打水面,大喊“救命!”
很快水就没过了她的头顶……你来不及犹豫,“扑通”一声跳入水中,伸手将女孩拽住,将她拉回岸边,使出*奶的力气将她向岸上顶托。受惊吓的女孩张皇失措,没能抓住,与你又一起沉入水中。女孩仍死死抓住你不放,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几经挣扎,再一次用头将她顶向岸边……女孩得救了!你却因为体力不支,没入水中,在水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漩涡,不断地向外荡漾开去……
女孩大声哭喊:“快来救人啊!快来救人啊!”
人们闻讯赶来,望着一潭渐趋平静的水面,显得无可奈何。不谙水性的带队老师何老师在岸边急得跺脚直哭。何老师跪倒在地,求人快快下水救人。你终于被救上岸,但一切都太迟了……
我冰清玉洁的三姐走了!你静静地躺在那里,任凭我们泣血呼唤,你竟像没事一般,长睡不醒……
惊闻噩耗的母亲晕死了过去。孙伯伯捶胸顿足地哭诉道:“老天爷啊,你咋不开开眼啊!她这么年轻,这么懂事,你为什么不让我这个孤老婆子去替她啊!”
雨一直在下,冷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你的灵柩就停放在地区轻机厂的礼堂,大姐背着我来到你的的追悼会。我哭着喊着要三姐。人们挤满了大礼堂。
工宣队长致辞:“……王淑芳同学是毛主[xi]的好学生,工人阶级的好后代。她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永远值得我们学习!王淑芳同学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母亲撕心裂肺地哭诉:“我的儿啊!姆妈对不住你!你上有哥姐,好穿的轮不上你;你下有弟妹,好吃的轮不上你。做事你最多,挨打受骂你最多,你为什么就这样走了,妈妈心痛啊!痛啊,我的儿啊!”
何老师跪倒在你的灵前,任膝盖磨破了也不愿意起来,哭到声音沙哑:“淑芳同学,对不起!老师没有照顾好你,你能原谅老师吗?”
你才十五岁啊!豆蔻的年华,人生的花季,你绚丽的青春才刚刚开始……你就像彗星一样陨落,离开了这个的美好世界!
……
此刻,我手捧泛黄的照片,可是我已不再是你四岁的小妹!
你那白皙的鹅形脸蛋,乌黑的披肩长辫,黑底子白色的碎花衣裳,胸前的毛主[xi]像章和你天真微笑着俏丽脸庞,却早已在我脑海里打下烙印,鲜艳、美丽、温婉动人,永不褪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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