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盖夫秋之状也,其色惨淡;煙霏云敛…其气栗洌,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奋发……”—— 录欧阳修【秋声赋】片断
记得小学课本有一首儿歌诗:“秋天到,秋天到,地里的庄稼长得好。冬瓜披白纱,茄子穿紫袍…”再后什么“高粱红透了脸,稻子笑弯了腰”,再后来却是不记得了。总之,便是山河大地一片丰收,农民喜气洋洋。而我当时被罚站在教室的窗下背诵。仿佛不是必记下的课文,但大约周老师喜爱诗歌,則把乌鸦撂在我们的头上来受罪。大雨应季节的邀请如期而至,雨注自瓦沟间喧闹而下,织成密集的雨网。雨珠乱射,溅在我的脸上,对面的瓦页上涌起乳白的雨雾,与地面升起的交汇,村庄及村庄后的群山皆蒙在大雾中,一派迷蒙。如我的心正惊慌失措。周老师进了教室,阴沉着脸开了绿灯,且给我一把油布伞,嘱咐回家路上小心点儿。我如脱笼小鸟飞出教室,天亦作美,雨渐自小了。我一路践踏着路面的黄泥水回家,到了每天走过的木桥上,爱于沟渠中洪水的欢腾和浮杂物的飘流,便取一只长竹蒿学大人在河中打捞东西,不小心掉进洪水。我瘦小的身影随波逐流,根本没有挣扎和呼救的意识,却看见一个人顺着沟堤追来。而当我醒来时,已躺在家中的床上,才知道是周老师救了我,他自己也发高烧倒在床上。但第二天上学时尚忐忑不安,那诗照例背不出来。值得庆幸周老师没来学校,也就逃出了生天。一个星期以后,忽传来周老师去逝的消息,我矒然无识。父母叫我去作两天孝子,我也就去了。多年以后才道知:周老师不过一民办教师,为人严谨,颇喜诗。早就诸病缠身,我那次落水诱发了他的病状。那回去作孝子是感恩,是俗话里说的“再造之恩如生身父母”。
周老师去了,多少年后,我的母亲也去了。但每年的秋天,父亲都要送些花生来,不由而然想起母亲,想起一家人在地头落花生的情景。
离家两余华里有分得的几分旱地,无法种菜类,便不是油菜就是山芋,不是山芋就是花生。那年花生长得特别好,父亲选在礼拜六那天全家出动。父亲拉着板车,母亲跟在身旁,我们姐弟三人却坐在板车上,在巅蹭中嬉闹。到了地头,先拔上两株落下花生,略洗既剥开取米儿食,个儿饱满嫩嫩的脆脆的多汁。人说生花生有营养,却颇无味,只是那时的孩子少有零食而已。父亲开始挖,母亲抖花生根上的粘土,我们則落花生。忙得不亦乐乎,不多久,汗流夹背,腰酸腿胀,直不起身。偷起懒来,与弟跑到山脚的树阴, 觊觎树干上挂的午饭,是面粉做的巴巴,有糖心的,有红豆心的,非常好吃。而终还是偷偷用棍子捅掉下,拿两块与弟俩狼吞虎咽。其实母亲早就发现,到这时才过来在我俩头上轻拍一下,责道:“小馋佬”然后问:“好吃吗?” 兄弟俩异口同声应:“好吃”。母亲又摸我们一把,拿出一块给姐,再将黄包挂上树梢。吃了去落一会,落一会又惦记上那树干上的东西。实則母亲早备下足份儿,也唯在丰收的那一天两天,生话得有点殷实。一直到东岗上露出月亮,才将没落完的棵儿抱架上板车用绳捆紧往回拖。而我与弟躺在地头酣睡多时了,被父母抱放在花生棵儿堆上,一摇一晃的回家。显然,有时我在躲懒,不愿下车如姐助父亲一臂之力推车儿,只佯眯着眼望深蓝的夜空,月亮以及淘气的星星小眼睛。如今母亲亡故近二十年,父亲孤单在乡下的老屋生活,弟已在金华枝散花开,姐久作他人妇,而我亦久不在故乡,一家人四分五裂,阴阳相隔,怎不生哀?
秋天的意象很美,正如小时背的那首诗一样。连欧阳修写【秋声赋】虽以叹息终结,而耳中“但闻四壁虫声唧唧”仍令神志清拥坐禅般心态。而关于秋,我实在没有多大喜悦的心情,还是张先一首【清平乐】中的两句颇应我心境:“唯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附:本不欲作秋的文章,但许多人在写,触了我的伤痛,遂为是文。
-全文完-
▷ 进入谭水寒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