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杨是县文化馆的馆长。馆长这个职位虽然听起来好听，可实际上既无名也无实。除了过年过节组织上安排下一两场文艺节目，和离休老干部老党员或县里的基层领导乡长村长什么的聚在一起活跃一下节日气氛，联络一下阶级感情之外，其它的时间基本上就是无所是事。所以老杨每天一来到单位头一件事就是先泡上一壶绿茶，再拿起桌子上放着的保洁员小陈每天必为其买的《国际时报》。坐在沙发椅上翘起二郎腿，品着茶哼着曲儿，悠闲的欣赏着世界上刚刚发生的奇闻怪事儿。

老杨自然是姓杨，三十刚过五，四十不到的年纪，所以老杨并不老。但周围的人都喊他老杨。上至县委领导下到街坊四邻都是这么喊，这倒让很多人忘记了老杨的真名。而这“老杨”中的“老”也并不是老谋深算老奸巨滑的意思，而是老实巴交老气横秋的意思。

老杨的老实在小县城里是有了名的，但这老实人却有一个坏毛病，就是遇到谁，不管遇到的这个人是生人熟人或者老头妇女，只要聊上就聊起来没完没了。而且聊天也不是聊天，象开会。原来很轻松的话题放在老杨嘴里会变的很凝重；原本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他能通过联想、浮想外加空想可以说上一千句。所以除了那些酷爱神侃或末年失去了老伴总想找个人聊天解闷的老头老太太之外，其他的人见到老杨打声招呼就赶紧走人。

老杨的这个毛病也并不见的就是坏毛病。相反如果特殊的东西放在特殊的场合反而会起到很好的效果。

县里面一年到头的会议总要开上个几十次，而且不管是大会小会，只要是报告性质的会议，会议上只要有长篇累读内容的，会议的组织者一般都把老杨请来。由老杨来做最为冗长最为繁琐的工作——读报告。老杨也很乐意这份工作。毕竟这是他的特长，虽然并不见的会议上的每个人都认真的听他在那口若悬河。可只要把该说的说完，把该讲的讲完，而且基本上没有读错几个错别字，那就是老杨的胜利。老杨也以文化馆长和自由会议人的双重身份，活跃在这个小县城里。老杨的日子过的倒也滋润。

二

老杨很早就有个老毛病，就是爱放屁。而且老杨放屁和别人放屁不大相同。别人放屁就象鸟枪，砰的一声就结束了，而且也没有什么破坏性。可老杨不同。老杨放屁象机关枪，放起屁来就哒哒哒、哒哒哒的没完。而且这种响动至少要持续三五分钟，甚至长的时候能持续十几分钟。以前这个老毛病只是半年或三五个月才出现一次，而且大多出现在深夜。所以当初老杨也并未在意。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老毛病发作的周期开始变短强度开始增强，而且由深夜才会发作也慢慢向白天迁移。

这种变化让老杨开始警惕和不安起来。因为假如正和别人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屁股后面突然哒哒哒、哒哒哒的放出一梭子子弹，那一定会把别人吓坏，别人也一定会把他当成一个恐怖份子。在自己的老婆孩子面前还好一些，可要是在县委领导面前，在大家正在严肃的开会时，突然哒哒哒、哒哒哒的放出一梭子子弹，那可就麻烦大了。曾经有一次县里响应上级号召，针对目前中东局势的日益严峻，指示县里也做一下安全防范工作。就在大家讲到“自杀性爆炸”，讲到“恐怖式袭击”时，老杨冷不丁就哒哒哒、哒哒哒的放出了一梭子子弹，而且那次放的还格外响亮。响声过后，它的余音还一直在会议大厅内荡来荡去经久不息。再看老杨周围的几个人，年老的早已经钻到了桌子下面，而剩下的几个年轻的脸色也已变的蜡黄，一个个坐在那里呆若木鸡。

事后大家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更没有一个人怀疑这是老杨放的一个屁。这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听到的声音又怎么能和屁声联系在一起呢，谁又能把自己放屁的声音模仿的和机关枪的声音一模一样呢。除了老杨之外，别人打死也不信。

这件事过后，老杨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并有了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感。老杨开始四处搜索有关放屁这方面的资料。从古代的《本草纲目》到近现代的“临床医学”，从内科到外科，甚至到妇产科，老杨将所有的医学专著统统翻了个遍，可就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甚至一丁点类似的记录都没有。这让老杨变的很失望，也很绝望。老杨感觉自己患的不是一般的病症，而是绝症。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并完全可以入选吉尼斯世界记录的症状，让老杨深深的陷入了痛苦之中。老杨的精神也开始变的萎靡不振并少言寡语起来。

三

有一天，老杨在大街上闲逛，看到旁边有一家中药店，就很随意的走了进去。药店内靠墙放着一个石膏模特。这模特并未引起老杨的注意，但当他看到模特的肚脐上贴着的膏药时，就仿佛看到了希望一样径直的走了过去。这是一则贴肚脐治痔疮的实体广告。老杨用眼珠仔细观察着肚脐的位置，用手掌不断测量着膏药的大小。突然老杨眼前一亮，他迅速走到了柜台旁，命令中药店老板把店内最大号和最结实的膏药统统卖给他。

老杨付完钱一溜烟似的跑回了家。他把怀里的膏药都仍到了床上，从中挑选了一个最为厚实的膏药，然后关上门。老杨把膏药很仔细的贴在了自己的屁股后面。

说来也怪。老杨自从采用了这种方法之后，很有效的防范住了这个老毛病，并且可以控制什么时间放屁什么时间不放，以及放屁的时间长短响声的大小等等。更令老杨惊奇的是，自从采用了这种方法之后，老杨总感觉到无时无刻都有很多气体从四面八方一点一点的慢慢汇聚到自己的体内，而且越积气体越多，越积气体越密集。并且到了身体实在承受不下这股气体的时候。这股气体会在体内腾挪跌荡并浩浩荡荡的向下体移动。但是当这股气体遇到障碍通不过去的时候，它又会反弹回来，并直冲顶梁。所以老杨自从采用这一方法之后，平时说话的声音明显提高了，说话的嗓门也明显宏亮了。尤其是开会读报告时的那种雄赳赳气昂昂的劲头，总是能博得全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和当场领导的一致好评。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老杨渐渐的也摸索出了一点规律。那就是在开会之前的几天把膏药贴上，然后开始聚气。等到开会发言时，声音会异常宏亮。声音越宏亮会议的效果就越好，就越能博得与会领导的好评。所以平时老杨也在有意无意的控制着开会前聚气的时间长短。基本上是，重要的会议聚气时间长一些，不重要的会议聚气时间短一些。这样在重要的会议上就声音宏亮些，而不重要的会议即使声音再宏亮也没有多大意义。

四

每年年末的时候，县里都要召开一次年终总结表彰大会。这应该说是一年到头大大小小会议当中最为隆重最为重要的一次会议了。而且到时将有市里的重要领导前来参加。在会议的结尾会有一个总结性报告，一个回首过去展望未来的总结性报告。这个重要而又艰巨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老杨的身上。现在的老杨在做报告的水平上和县里其他人相比已经具有了绝对的优势地位。老杨在这方面也已经炼到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境地。

对于这次会议，老杨自然是非常的重视。在开会前的两个月老杨就开始着手准备了。老杨总是把开会比喻成下围棋。围棋上的每一个棋子都代表一次会议。而今年的这盘棋，今年的每一场会议老杨都将自己的老毛病轻易隐蔽了过去。所以这盘棋老杨到目前为止下的还未出现破绽还始终处于优势地位。如今到了年底，这盘棋也已到了收官的阶段。所以在这次会议上即要将报告读出宏伟的气势又要把自己的老毛病隐蔽过去就成了老杨能否收好官的关键之举。而老杨最终能否赢的这盘棋也成了这次会议是否能够讲好的最为关键的最后一步棋。

会议在老杨的倒计时中如期举行。会议的当天天起格外晴朗，会场外参会人员坐的小轿车排满了会议广场。

老杨这天也格外的精神。新西服新领带新皮鞋再加上新发型，把老杨装扮的足足年轻了二十岁。老杨今天的派头也绝不哑于外国的总统联合国的首脑。真的是春风的意，威风凛凛。

会议先由县委领导致开幕词，接着依次是县政府、县人大、县妇联、县卫生局、县农业局、县供电局、县教育局、县红十字会等等，等等。会议从上午九点一直开到了下午五点钟。除了中午一个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之外，其它时间都有人在发言，包括市里来的领导也发了言。最后终于轮到老杨来做最后的总结性发言了。

老杨稳稳的走到了台上，站在了讲桌前。老杨抬头看了一看台下密密麻麻的众人，看了一看前两排的领导。老杨感觉到今天的确来了很多人，今天的会议的确比平时的会议隆重很多。不过老杨一点也没紧张。对于已经参加过无数次会议的老杨来说，这算不了什么这很平常。做完这次报告他就可以休息上一段日子了，他就可以回家陪老婆孩子过年了。老杨定了一下神就开始了和平时一样的口若悬河。不过这次确切的讲应该是口若悬江，因为河流太细了，这不足以表达老杨今天的精神状态。老杨今天的发言就象汹涌翻滚的长江浩浩荡荡的向东奔腾而去。老杨的发言不时赢来下面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和县委领导投来的赞许的目光。这也是有始以来老杨所做的最为热烈的一次演讲。

正当老杨将报告讲到最后半张的时候，老杨的屁股后面似乎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因为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老杨对这次会议也非常的重视，所以从开会前一个月老杨就开始聚气了。而且通过这一个月，老杨体内的真气也的确聚的很足。可是由于时间有些长了，老杨一个月前就用上的那块膏药到了现在膏药表面的粘胶似乎失效了。就在老杨快要把报告做完的时候，就在老杨讲到“我们要坚决打击腐败，坚决将腐败分子绳之于法”的时候，那块一直都和老杨的屁股相处的很好的膏药没有和老杨打一声招呼就和老杨的屁股分手了，而且是很坚决的一下子就分手了。这让老杨错不及防，老杨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本来老杨此时已将体内的真气调节到了收发自如威力无比的境地，可万万没有想到此时突然出现了一个破绽。这一下子老杨再也控制不住这股真气了。他就感觉到体内的这股真气有如脱缰的野马四蹄翻腾，有如决堤的洪水肆意横流。老杨急了，他不能将这场即将圆满结束的会议砸在自己的手里。他不能辜负领导对他的厚爱，他不能辜负在场这些陶醉在他演讲里的听众，他不能辜负他的父老乡亲，他更不能辜负他的老婆孩子。在这大过年的喜庆日子里，他不可以对着台下的领导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端起机关枪一顿狂扫。老杨真的急了，这个平生从没有和别人急过的老实人平生第一次和自己急了。

就在这匹野马即将破空而出，就在这片洪水即将泛滥成灾，就在这股冲向下体的真气即将一泻千里的时候，老杨猛的一运丹田气，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股真气一下子提到了顶梁，紧接着一声怒吼一掌击在了桌子上。这一声怒吼绝不哑于晴天一个霹雳，这一股掌力绝对能够开天辟地。这原本是控制不住的，原本是一响起来就会长时间响彻全场并且余音还会饶梁三日的千古绝屁，就在老杨的怒吼和掌力的镇压下象灌了水的机枪一样在全场人的注视下最终还是熄了火。

此时的老杨也已将手中的报告讲完。在大约静了十几分钟之后，全场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响起了一片象无数挺机关枪同时开火一样哒哒哒、哒哒哒的热烈的掌声。掌声此起彼浮，经久不息。

第二天的报纸也在头版头条打出了醒目的标题：面对腐败，杨xx吼声震天掌力震地。老杨也因这次精彩的演讲在第二年春天的选举中被破格提拔为了市反腐倡廉委员会的副秘书长。

老杨火了。不但街坊四邻对老杨大加夸奖，就连县委的领导们见到老杨也是点头哈腰的低着头走路，他们显然是被那次会上老杨的怒吼和掌力吓坏了。老杨也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做官而且是做大官的感觉。

那些平时一见到老杨就聊起来没完的孤寡老头老太太们此时见到老杨也不怎么爱说话了。只是一个劲的对着老杨说；老杨呀，你现在升官了，但可不要忘本呀。老杨听了也微笑着说：那哪能呢。我这“老杨”的“老”字始终是老实巴交老气横秋的意思，而绝不会变成老谋深算老奸巨滑的意思。

五

这天傍晚，老杨吃过饭后和自己的老婆孩子坐在自家院子的大树下乘凉。这时在大门外有一个人探头探脑的不时向里张望。当他看到大树下正在闭目养神的老杨时，就径直走了进来。老杨也看到了这个人，他不认识这个人，不知道这个人径直闯入他家是什么意思。这个人走到老杨面前对着老杨说道：“您就是杨秘书长了。我曾经听过您的演讲。我是个江湖郎中，我今天来是给您看病来的。”老杨上下打量了了一下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江湖郎中，说道：“你可以叫我老杨，你说来给我看病，但是我能有什么病呢。”江湖郎中说：“杨先生平时是不是很爱放屁？”老杨说：“我平时的确很爱放屁，可天底下有谁不放屁呢。”江湖郎中说：“您放屁和别人不同。别人放屁就象鸟枪，砰的一声就结束了。而您放屁就象机关枪，哒哒哒、哒哒哒的响起来没完是不是？”老杨听到这霍的站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平时隐蔽的很好的老毛病，怎么会被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家伙知道的一清二楚。老杨一把揪开自己的孩子让江湖郎中落了座，并吩咐老婆赶紧泡壶龙井。江湖郎中继续说到：“杨先生想不想知道您放的屁为什么会这么奇特呢？”此时的老杨对这个江湖郎中的态度是毕恭毕敬。他轻声说到：“愿闻其详。”江湖郎中说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你的呼吸系统和别人的有所不同。别人的呼吸系统是直桶式的，而你的呼吸系统是活塞式的。也就是说别人呼吸时鼻孔吸入多少气体还会呼出多少气体，吸入与呼出气体的量是相同的。而你不同，你平时从鼻孔吸入的气体多而呼出的气体少，这样时间一长你体内就会聚集大量的气体。等到你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么多气体的时候，这些气体会一起向下游动并最终排出体外。这就是你一放屁就象机关枪一样哒哒响的原因了。”

老杨听完这些陈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与众不同的屁竟然是这样形成的，怪不的他翻遍了所以的医书都没有找到原因。老杨知道在医学里有一种“头痛医脚性”的道理，但没有想到放屁还能跟呼吸扯上关系。老杨又问那个江湖郎中：“这样的屁可不可以治疗，可不可以治好？”江湖郎中微笑着说道：“其实这也不难。只要做一个小小的手术，把你那活塞式的呼吸系统改造成为直桶式的呼吸系统，再在家里休息上一两个星期就彻底的好了。”老杨听了这话握着江湖郎中的双手，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老杨平生第一次这样激动，也这样感动。

六

手术做的很成功。老杨在家休息了半个月就彻底的好了。老杨的这个爱放屁的老毛病也被彻底的根除了。此时的老杨心里就象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那样轻松。他感觉自己周围的一切都突然变的非常新鲜，他感觉自己就象获得了第二个春天。

病好后的老杨又活跃在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又是每天不停的穿梭在大会小会上做报告做演讲。

但是说也奇怪。自从老杨彻底根除了那个老毛病后，他就感觉到做报告时没有了一点底气。而且说话时声若蚊蝇气若游丝。尽管老杨使出了吃奶的劲来提高嗓门，但是这丝毫起不到一点作用。这让老杨很失望，更让听报告的领导们很失望。这样时间一长老杨就感觉自己真的不行了，会议上的领导们就感觉老杨真的老了。久而久之，会议的组织者们就不怎么请老杨来做报告了。老杨也越来越闲了，并且在当年的换界选举中也被革除了市反腐倡廉委员会副秘书长的职务。

于是老杨又回到了文化馆，又当起了县文化馆的馆长。

七

老杨很痛恨那个江湖郎中。如果不是那个江湖郎中治好他那个老毛病，他老杨又怎么会丢掉市反腐倡廉委员会副秘书长的职务呢，他又怎么会失去以自由会议人的身份频繁参加各种大小会议并面对着重要领导做报告的机会呢。老杨的确恨透了那个江湖郎中。

保洁员小陈这几天也在劝慰老杨。他说：“杨馆长，您回来也好。您不在馆子里的那段日子，这儿别提有多清净了。您现在回来了，咱们这儿可又热闹了。”老杨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是呀，我又回来了。这年头，有屁放的时候有官做，这没屁放了反倒没官做了。咳！”小陈并没有听懂老杨的话，而此时的老杨也已进入到了对过去那段辉煌岁月的回忆之中。

2004-10-4于北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