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亮,我必须要出发了。走十分钟的路,然后去赶那半小时一趟的公交车。原本汽车公司都是5分钟发一次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十分之内坐上过那路公交车。
我需要每天坐着那61路公交车上班,然后挣取我的一日两餐。可是,很多时候,总是要等上半个小时,61路才会姗姗来迟,而且满载而来,我必须要在开门的一瞬间,冲到别人的前面,这样才能挤上车,然后在人墙的后面努力踮起脚尖,那一刻我终于懂得了立锥之地这个成语的含义。但不管怎么样,我终于不用因为迟到而被罚款了,五十块不是一个小数目,需要我工作一天半才能换回来,并且足足够我两天的生活费。
都市的早晨总是充满活力,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精神抖擞,昂首阔步。就连天边的太阳也力道十足,光线从车窗的玻璃穿过投射在拥挤的人们身上,于是,渐渐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味道,随着公车奔跑时流动的风而流动着,那一刻我终于又明白了另一个成语——臭味相投,意思是臭味相中了你,并且向你投怀关抱。
都市的马路很宽广,可交通还是不畅通,赌车是常有的事。我不知道到底是马路还不够宽广,还是有钱人太多都能开私家车,还是交通局的同志们不够敬业。总之,我时常被赌在半道上,无能为力地看着手碗上前进着的北京时间,它离我上班的点儿越来越近。
我数过,从我住的地方到公司,一共有9个公交车站,6000多米的路程,需要足足一个小时。都说乌龟是世界上行走得最慢的动物,可是,事实证明,并不是那么回事。
我上班的地方在一幢很高很大的楼里,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的高和大。我们公司位于大楼的半中英,24层。所以,每天必须坐电梯。我是喜欢坐电梯的,原因是我很懒,忍受不了爬楼的辛苦。
可是,最近,电梯总是坏掉。无缘无故地坏掉。每次坐电梯的时候,我都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镇定地看着数字的变化,直到,叮的一声脆响,我知道我可以安全落地了。
因为大楼的电梯总是会无缘无故地坏掉。或许并非是无缘无故。所以,保安人员时常会出现在电梯门口,然后赌住来往的人们说:你们从货梯走吧!
于是,人们便像货物一样被赛进货梯里,可是,货梯还是一样地容易坏掉。我想,这幢大厦的电梯一定是出自一个厂家的。
有一次,我坐货车到公司后不久,一个同事满头大汗地进来,嘴里不停地吐着粗气。
我说:你干嘛那么累?
他说:电梯坏了,我爬上来的。
我吃惊地看着他,说:爬了24层?
他点点头。
我无法想象当一个人爬了24层楼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我每天回家需要爬到5楼,那感觉很累。
2
其实,我在这里上班的时间并不长,一个月都不到。之前,我在另外一家公司做文秘工作,本来一切相安无事,可是,就因为这份职称是文字后面加了一个秘。就那样一个秘字,给世人带来太多遐想。以为我干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我承认我够脆弱,忍受不了那些无耻的欲加之罪,所以选择辞职。之后来到了这里。
现在的这家公司是做软件开发的,而我的工作就是为公司写一些文件,或者添加一下公司网站的文章。工作内容与之前的公司差不多,但在这里我的职称是“文字编辑”。对于这份工作,我在心里不存喜欢或者讨厌。它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种谋生的方式。至于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份工作,是因为我发觉自己除了会写几个破字以外,再不会别的什么东西。
自己的状况,让我一度想起张爱玲所写的《天才梦》。我并不是天才,成为天才也并非是我的梦想,但我确确实实地如她的那般,除了会写几个字以外,便一无四处。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像个白痴。生活不能自理。衣服脏了需要拿到两元钱一件的洗衣店去洗。肚子饿了就去吃五块钱一碗的牛肉面。我的父亲曾经一度地骂我没有家教,这样的女子是找不一个好婆家的。
可是,我并不着急,也总是无动于衷,这让我那原本对我抱有美好期望的父亲失望透顶。我想,我是一个不孝的,并且是不具有可塑性的孩子。
我还记得,高考那年,我的父亲曾强烈地要求我报考医学院。他的意思是,将来可以当医生。医生是一个崇高的职业,可以救死扶伤,甚至可以把活人医成死人,把小病医成大病,具有撑握着生杀大权的能力。而且,薪水也很高,要是有幸碰着一台大手术,病人家属还会送红包,以免主刀的时候会失手。
可是,我并不喜欢医学。我不仅无法面对痛苦中的病人,我甚至见血就晕。
所以,我不顾父亲的反对,固执地报考了艺术学院。
我喜欢绘画,很喜欢。我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国画家。可是,我的父亲告诉我,在这个年代里最吃不开的就是画家。被饿死的艺术家比比皆是。但,我还是想做一名画家。就算饿着肚子绘画,我也会觉得快乐。
最后,父亲还是绉着眉头为我付了昂贵的学费。
可是,我并没有学成绘画。因为,学校将我安排进了另外一个专业。我不明白,我报考的明明是绘画专业,学校却将我分在了另外一个专业。我去问老师,老师告诉我,绘画班的学员已经满了,所以,多佘的人员就被安排到人数不够的专业里去。呵呵,原来一个人的梦想也是可以被随意安排的。
就这样,我被安排进了戏剧文学专业。我的父亲到是很乐意我读这个专业。因为,写剧本也是一条很好的出路,要是像琼瑶一样写出一部又一部的爱情经典来,不仅振惊演艺界,更是让全国青少年痴迷成性,而且稿酬也很高。可谓算得上是名利双收。就算成不了琼瑶,写不出像《环珠格格》那样的书,起码也可以写一本类似于《无极》那样的玄幻故事,哪怕拍成的电影成为观众的一大笑柄,但起码稿费还是有的。可时至今日,我并未写出过一个像样的剧本来。以至于落迫到非要以一个公司小职员的身份谋生不可。当然,我的父亲对我早已是灰心丧气了。
对于戏剧文学这个专业,我谈不上是讨厌还是喜欢,就像我现在的工作一样,每天无非就是动动笔,写一些仅供别人看,而与自己无关的东西。我发觉,从我懂得分辩事物的本质开始,我就一直做着与自己无关的东西,与自己有关的,总是无法正常地做到。比如绘画,那是我发自内心想与之有关的事物。可是,它就那样轻易地被学院给抹杀了。我唯一感到快乐的时候,是当我做完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东西的时候,可以背着画板,到郊外写生。
3
今天,我在8点59分的时候跨进了公司大门,经理用另类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她那一眼代表的是什么含义。不过确实与平常的眼光不同,那是一种类似于八大仙人笔下的鱼鹰,白眼球多,黑眼球少的眼神。可我并不在意,因为离我上班的时间还有一分钟,我可以心安理得,也可以理直气壮。
可是我的同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是9点零1分到的公司,迟到一分钟仍就被罚了50元,公司在制度上执法如山,公事公办,有一说一。
要是中国的法官也认真就好了!
同事拿着沉甸甸的罚款单,对我苦笑了一下。那一笑,让我心里一阵发酸。我突然想起,曾经认识的一个集团公司的老总,他的收入每分钟大概就在50元左右。而我的同事,一个月工资是1500,那一分钟抵掉她一天的工资。
在接下来的那一整天里,同事颗粒未进。按她的说法是,今天的工资没有了,就不应该再花钱,因为倒贴会让人觉得心疼,并且会对工作和生活产生绝望感。
我说:可是饭还是要吃的,吃饱饭你才有力气把失去的给挣回来。
她说:没事,一天不吃也不会死人的。
像她那么“在乎钱”的人,怎么可能会迟到呢?公司的规定她是知道的。我说:你今天起来晚了?
她说:不是,我早就来了,只是被困在电梯里了,你知道的,那个电梯时常坏,今天算我倒霉了。
我说:难怪我来的时候,保安叫我走货梯。
我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电梯从来不为难我。
可是,就在我自以为幸运的第二天,我所乘坐的货梯就出故障了。
那晚我加班,所以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头天的客梯坏了还未修好,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坐了货梯。就在电梯行走至20层的时候,突然不受控制地往下坠,我感觉我身体里的血液有那么一瞬冲到了脑门上,来不极多想什么,甚至连接近死亡时的恐慌都来不极响应,电梯就突然慢了下来,红色的数字显示7,一秒钟的时间,我从20楼到了7楼,美国制造的火箭大概也只有这个速度。此刻,我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内心强烈地恐惧起来。竟管我知道我已经安全了,但死神的呼唤声音却在心里久久不能平复。
第二天,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同事,同事说,要是掉在一楼,那可算是间接性地跳楼自杀。
我说:是谋杀才对。
4
我工作的时间,是朝九晚六,其间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在那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会去附近的小吃店里叫一碗面条作为我的午餐。
下班后,随着人潮的涌动,继续等那61路公交车。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父亲的电话却破天荒地出现在显示屏上。我记得,从我从事着一份不够体面的工作以后,父亲就很少与我联系。就算偶尔联系,无非就是一通埋怨。他始终认为,我当初不学医是一个莫大的错误。
这次也不例外。
当他说起,邻居的一个学医的女孩,现在在某医院当医生,月新比我高一倍时,那口气,恨不得自己是那人的父亲才好呢,只怪自己命不好,生养了这样一个不成气的女儿。如果时光还能倒流,我希望他能将我一把捏死,以免日后再生无谓的哀怨。
5
夜色在沉重的空气中变得浓郁起来,我需要按时睡觉,然后再在不知是美梦还是恶梦中醒来后,继续等那路难等的61路公交车,继续朝九晚六地工作,继续着我的小职员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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