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班,我去的很早,管工阿成给我一张工卡,叮嘱我每天来了不要忘记打卡,并给我示范了一次。快八点时,几十号人已经陆续到齐了,我被安排跟一位来自北京的胡姓先生去一家超市搬运货物。
这是一家法拉盛三大道街边的超市,我跟胡一整天就用手拉车在超市和相距500米左右的仓库之间倒运货物。除了中午半个多小时吃饭,一直到晚上八点,我们几乎没有停过,胡不时大叫比他以前在餐厅干过的打杂还要辛苦,我也许是第一次在美国干活,所以并不是感到特别难捱,相反还有一丝淡淡的新鲜。
第二天上班阿成安排好其他工友后,让我上了他的车,一路向曼哈顿驶去,在路上,阿成跟我说,他将带我去一家木料加工厂,在我以前,公司已经安排两位工友来过,但厂方对他们意见很大,阿成希望我能做的让对方满意。
这是一家规模不小的木料加工厂,进入厂区,加工好的木料和没有加工的原木满眼皆是。在一座锯床的旁边,乱七八糟地堆了许多加工好的木料。我的任务就是跟人把这些木料堆好并捆扎起来。相信这是这家工厂最苦的活儿。
我对面站着一位不知道来自哪里的鬼子,听阿成叫他佩罗特,一身横肉,工裤因为肚腩太厚只能系到脐部以下。我心里暗暗想道,不凭其他的,就一口气100次俯卧撑外加正宗岳家弟子的身份,我就足以跟这鬼子较量吧。所以佩罗特还在扣上衣的扣子时,我已经在这一头满怀信心地做好了较量的准备。
让我想象不到的是,佩罗特一准备好就象服了兴奋剂一般,一点也没有一身横肉给我的笨拙的影象。我这头刚刚抄起一跟木料,佩罗特就在那头不停地抖着这根木料,我一看,这鬼子居然一手抓着一根木料!估计这样的木料一根至少也有三十公斤,一手一根抓起来并放进旁边的框里对我来说绝对不是轻松活,不用多长时间,我的精力肯定告竭。可是不容我多想,我这边两根木料刚刚放手,佩罗特那边已经抄起另外两根木料并哇哇大叫起来。我气不过,便微笑着问他:“你抢着干完去找死吗?”这家伙压根就不懂中国话,以为我跟他商量什么事情呢,竟毫不通融地抖着手里的木料催我干活。
他奶奶的,这鬼子干活简直叫人眼花缭乱,而且象个机器人不知道停息。我跟他干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已经汗流浃背了。好在不时有人来找佩罗特有事,每次离开前,佩罗特总要喊行车司机桑顿下来跟我做对手,桑顿估计有两米高,看上去象一座山,我用标准的英语向他问好,以期望他跟我干活时能手下留情。然而干不到两个回合,我就发现我根本没有必要抱这样的幻想。桑顿比佩罗特力气还要大,动作更快,跟他干活,我都希望到别处干活的佩罗特早点回来了。
整个上午佩罗特和桑顿就这样轮番对我进行轰炸。我则被动机械地抬着木料一上一下。原来,我总以俯卧撑连续100次自得,看这样的工作强度,都不知道相当于多少个连续100次俯卧撑了。
中午休息时,很多人围着电炉吃带来的午餐,没有带午餐的就去外面买便当了。我却一头在一块木料上躺了下来。此时此刻,对我而言,休息比吃东西绝对要重要的多。躺了十多分钟,我正准备也出去买点东西吃,佩罗特走了过来递给我一个食品袋,并用熟练的中国话告诉我,他帮我带了一块三明治面包,一杯咖啡,共2.5美金。我赶紧谢了并掏出三美金给他,让他不要找了。佩罗特硬是塞给我0.5美金,笑着告诉我:美国规矩,各算各的。就在他找给我的钱时,我突然想起什么了,指着佩罗特道:“你。。。你会说中国话?!”
佩罗特指了指我手上的食品一边示意我吃东西,一边用汉语跟我聊了起来。原来,佩罗特在通用机械中国公司干了好几年,汉语虽然不会写,但交谈已经不逊色于一般的中国人了。佩罗特还叫我不要再骂他了,并告诉我他也不是故意强迫我超负荷劳动,只是我们如果不尽快把手边的木料移走,锯木机械就不能进行正常工作了。佩罗德这一说,我在为开始骂他而尴尬的同时,也感觉这鬼子也有点淡淡的人情味了。
下午干活时,佩罗特首先去了一趟厕所。我当时心里大叫自己笨蛋,一个上午,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去上厕所呢?!下午,在佩罗特怀疑的目光中,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跑了三趟厕所,尽管如此,我依旧大部分时间感觉自己只剩下一具躯壳在机械地动作着,有时候,我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躯壳在工作。
晚上回到法拉盛的住处时,感觉人都快散架了,总觉得谁当时只要轻轻一推,我一定骨头是骨头肉是肉了。跟管工阿成打了电话,希望换其他工友去木料加工厂也被拒绝。
有天下班后9点多,我摇摇幌幌地来到曼哈顿的subway等地铁回法拉盛。从别人看我的眼光,我敢肯定!他们一定以为我是喝醉了的酒鬼,所以走路也东倒西歪。想起在国内,我再怎么也是一名正规的白领,一名很多人向往的设计师来着,我何时受过别人的异样的眼光。如今身在异乡,承受非人的劳动负荷不说,还要承受别人眼中那种我现在也抹不去的鄙视的眼神。这样想着,一种对家乡、对祖国浓浓的思念顿时积满我的心头,我等不及回到法拉盛的住处,在subway冷冷的风中,踉跄来到一个公用话机下。投入一个硬币后,我拨了远在地球那一端的温州家里的电话。
“喂!”第一个说话的是父亲。
“爸~~”我就说了一个字,顿时鼻腔发酸,眼眶发潮,连自己听到的也只是自己低低的呜咽,我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电话的那一端,爸和哭泣的妈妈则一个劲地劝我如果不适应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飘了。好半天,我抹去眼眶里的泪水,调整了一下心态,轻松地告诉他们:没什么,我在纽约挺好的,就是有点孤单,相信过了一段时间什么都会好的。
我在这家公司工作到第六天时,实在不能再坚持下去了,我终于向阿成辞了工。让我感动的是,在加工厂告诉佩罗特我是最后一次来加工厂上班时,佩罗特竟大为伤感,并对我竖起大拇指直夸中国人好样的。
下班后,我去公司领了我在美国的第一笔薪水,280美金。想起一周来的辛苦,这钱可实在来之不易呀!不过想起当年以主任设计师的身份去越南一个月也才挣180美金,心里又多少有了点安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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