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盅黄酒,半深秋。老藤枯叶,烟雨蒙。
尘缘未了,惹离愁。相逢恨晚,悲喜叠。
歌舞做伴,飞红袖。西窗红烛,伊娇羞。
良辰美景,奈何空。女子命薄,香魂消。
清梦一场,万事休。泪湿薄衾,铜镜落。
苏沫年将手上的笔轻轻搁下的时候,窗口吹进的一些风,打乱了的稿子。“小姐,入秋了。”丫鬟逐莫的一句话,让她更加感到凉意的顿生。但是也没表现在脸上,笑了笑道,“逐莫,你替我去院子里把那些绸缎收回来吧。”逐莫点点了头,出去了。你可回来了罢,可回来了罢。苏沫年这样说,像是喃喃自语,像是有方向地讲给一个人听。
(一)
那年,大雪纷飞的时候,苏沫年,探着头,在街上,没完没了地找那匹绸缎,是江南新出的一款,可以预备做件来年春天新的衣衫。那匹绸缎苏沫年没有找到,或者说没有等到,那布料一夜见被一个富家公子全全买下来,给府里的丫鬟做衣服。新出的绸缎红的彻骨,称之为“伊人红妆。”新出的这一批,被人全全买下,要等到再新的一批,又得好些日子,街上出现这绸缎的仿品,远看红的艳,近看,哪比的上江南绸缎的温柔细致。
苏沫年同逐莫说,她要去找那个富贵公子,问他要回那批绸缎。逐莫劝她,“小姐,怕是已经被他们做成衣裳了,要回来做什么?还是另外去选批吧。”苏沫年说,那批绸缎是她梦里见到的。她真的很喜欢那名字,和那妖艳的红。逐莫拗不过她,只得同她一起去。她去问绸缎庄的老板,见过这批缎子,着实是让人万分喜欢的。那跟老板定好了,没想到却被人花高价买走了,苏末年一边叹气缎庄老板的不厚道,一边扯上逐莫,去寻买走绸缎的人。
苏沫年想不通,这个富家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物,为何将这绸缎通通买下来,还要改做成那么多丫鬟的衣服,江南的绸缎是很稀贵的,即便有钱也未必能买到,或者这个公子是个有权有势的人?苏沫年也没多想,她随手扯了个丫鬟,问,“你家公子在哪?”
然后,苏沫年,看到了他。这第一次遇见,巩泽良。梨花树下,一坛黄酒,浓郁的香气在庭院中散开。这冬日都大家都是缩着身子骨在嘉的,他?却一个人在庭院中独自喝酒,那么单薄的衣衫,不会冻着了他。
“你是来问要要那批绸缎的。”没等苏沫年发话,他先抢了话的。他该是知道苏沫年的来意,也不回头看看她。
苏沫年起先是闷了闷,而后回过神来,她说,“是的,我要买回这批绸缎。”
他冷笑,“要不?我给你些银两,你去江南定做些。”冷冷的话里,没有一丝的暖意,像极了这严寒的冬日。
苏沫年有点小怒,不是有钱了是好办事的。也从牙缝中恶狠狠地挤出几句话来,“不,我就是要你买的这批。”她下了决心,这批布是她的,原本就是她的。
“我如今,不给你。你打算怎么办?”他起身,把眼对上她的脸。目光翻滚着。苏沫年终于等到他朝过来,看到那张脸,她脸上顿然绯红。巩泽良的脸一步步向她逼近,仿佛在告诉她,要取回这批绸缎的希望很小。
她可不怕他,即便他长的的却有那么一点风流倜傥。
“这批绸缎本该是我的。”苏沫年也不饶过他,直截了当。“呵呵,你可给它取了名字?叫它,它可会应答你?”这是最无耻的问题,是批绸缎,如何张嘴明说。这分明是刁难她的。
“你!!!”苏沫年被他这一问气得满脸通红,他实在是个无理之人。苏沫年知道这下子是斗不过他的,他即使长的好看,再得女子的欢心,他也不能死不讲理的。于是野蛮归野蛮,苏沫年,在和他干瞪眼的时候,右脚已经狠狠地朝他的白靴上踩去。那叫声,那面孔,白靴由白变脏,巩泽良由得意,变为狼狈。这是多么件令人舒心的事。苏沫年下了定义的,东西是我的,就是我的,即便你长得再好看,再有钱,东西终是我的。
苏沫年最后没有要回那匹绸缎,一来丫鬟的劝解,二来她真的没办法要回。苏沫年走时,跟巩泽良说,这匹绸缎不要也罢,也不见得是上好的。
苏沫年的话里,多半的不满,多半的轻蔑。他堂堂的七尺男儿,却跟她一个小女子计较。
(二)
苏沫年回到府里,闷闷不乐。她正抓狂的时候,碰上宽阔的胸。苏沫年说,“你又来抢我东西。”好吧,她沉迷了吧,她不知道刚刚的事,已经告了一段落了么?她手碰上那宽阔的胸时,发现偏了。
站在一旁的不是巩泽良,而是木子柯那张温厚的笑脸。苏沫年说,“你来做什么?我不会嫁给你的。”
木子柯看看苏沫年,嘴角撅起,像个被伙伴冷落的孩子。
“呵呵。”木子柯没有迎合她的话,只是微微的笑。
苏沫年起身指着鼻子骂他,她这时是有火气的,方才的事,她真的没地方发火,这会子木子柯竟撞到这刀口上。“我说了,我苏沫年要嫁的是一个能文能武,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人,而不是像你这样弱不禁风、、、”话音戛然而止。苏沫年想,她会不会很过分,木子柯,对她真的很好,给她买好看的发簪步摇,给她做甜甜的桂花糕,陪她去逛荷花灯会。那么她这时是在做什么?木子柯真的没用?或者自己的眼光实在是高深啊。脑子里有突然想起,那个巩泽良,一身的白衣,他的面容清秀、、、该死的她怎么会突然想起。木子柯没生气,笑笑,“其实,我也不想、、”木子柯的话,内涵很重,他不想苏沫年嫁给他,抑或,他根本不想娶苏沫年。
苏沫年总说,木子柯是个笨蛋,他从不会像别的少爷公子哥一样,舞刀弄枪,也不懂的琴棋书画,只是傻傻地喜欢陪着她,苏沫年对他的肯定也是从生活的点滴中下的结论。
木子柯正是给苏沫年送来寒衣,是用名贵貂皮做成的,他只说,“沫年。天冷。天冷。”然后,又很温柔地笑,不是冬日的寒冰,而是春日的阳光。
其实木子柯很关心自己,苏沫年想,他关心到,她直接把他关到了心墙之外。苏沫年看他走出房门,又递上一句,“木子柯,我想要回那匹绸缎、、”木子柯没回头答他,不知道这句话,木子柯听到了没。
(三)
苏沫年,你能料定,你想要的,木子柯一定能给你带来么?包括那批绸缎,那种英雄少年。
她的娇蛮任性,何时才能罢休。
丫鬟逐莫说,小姐,老爷要你,来月三月同木公子成婚。
这算是什么样的事情?谁窃喜?谁开心?苏沫年费尽周折,她说,“爹爹,我要嫁的人不是木子柯。他太文弱了。”苏沫年把话说出口,是不是太直截了当了些,虽然她当面说过他,但是,不能再说第二遍。苏沫年,她的脑子该是只记得眼睛看见的。她看不到木子柯拔剑的样子,所以她认定木子柯不会武功,她只看到木子柯为他精心挑选胭脂的模样,水性杨花极致,所以她认定他的文弱。
苏家老爷气得胡子直颤,这苏沫年实在不像话的。其实木子柯同巩泽良一样,外表生的也是俊俏的,身边佳人无数。苏老爷说,木子柯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由不得苏沫年拒绝。
苏沫年辩解,“他是千般的不好,我亲眼所见。”她只是不想嫁给他,或者这辈子,木子柯只有当他哥哥的份。
苏家老爷,甩下那句话,“你不嫁也得嫁,有不得你胡闹。”苏沫年委屈地流出泪来,她想起木子柯,如果他在,他肯定向着她,他不会让她做不愿意的事,也许这时,苏沫年才想起他的好,才知晓身边只要他才能帮到她。
木子柯,我那天胡乱说的话,你是否当了真,无论是那句所谓的,弱不禁风,还是那句,你替我要回那匹绸缎。
苏沫年想,也许,木子柯真的就信了,无论是信了那一句,都不会是好事。
她想的,真的成真了。木子柯洋洋洒洒地找了几个仆人,把那一批绸缎全全地弄了回来。木子柯没有告诉她用的是什么办法,苏沫年不问,她根本不用知道那么多,她要的,木子柯总会想着法子要来。
可是她看着那一匹匹的绸缎时,眉心拧起,她叫来逐莫,“我现在不喜欢了,你把它放到偏房的柜子里去。”就这么一句,换来了木子柯的这么多的心思。苏沫年心里又想,木子柯,当我看到那匹红绸在你手上时,我又不喜欢了。原因,我说不上。
木子柯还是不怒,他笑,“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苏沫年只知道,木子柯给他带回了那些绸缎,她觉得不好,不好,拿在他手里,不称心了。
苏沫年当然没有看到,她转过身,看不到木子柯那一瘸一拐的身影。
(四)
苏沫年当时的拒婚是多余的,因为她很可能等不到那一天。苏沫年自那天后很少见到那个叫巩泽良的男子,听人说,他是个武功盖世的将军。她竟傻傻地想,如果,巩泽良和她的相遇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那么会不会有好的转机。
那年开春之际,皇室内乱,外敌入侵。苏沫年得婚事也被人遗忘了。木子柯仍然每日没事的在捕捉苏沫年欢笑的样子,一花一草,一山一水。
木子柯讨她欢心,他总说,你喜欢就好。然后很安然温柔的笑。
那日,苏沫年又起了怒,她说,“木子柯,你为什么不参军,为什么不保护国家,却躲在这府邸里,”木子柯不说话,清澈的眼,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苏沫年心里清楚,她的话,木子柯很听,也会很认真地去做。
那句话,说完,苏沫年又反悔了。木子柯真的去参军了,消失地无影无踪。没有木子柯在,她脸最基本的烧菜都不会,其他的,更是一塌糊涂。她总责怪丫鬟逐莫,“你的及不上木子柯。”是的,她总是在他不在的时候,才发现他重要,自己真的很需要他。
她飞鸽传书,给千里之外的边疆,现在的她,要他回来。那种所谓的想巩泽良一样的人,只是荒唐的想法。最重要的人,总是不经意,或者与自己格格不入。没有木子柯在,她的日子真的很天昏地暗。木子柯是她的光,光走了,她摸黑,怎么可能走得稳。
木子柯应该没有收到苏沫年得信,要不然他怎么舍得不回来。苏沫年,说了,她需要他,他再努力就可以娶到她了。
苏沫年失望了。她想起一个人,那个叫巩泽良的男子,所谓的将军。木子柯曾和他有接触。而且很快取回了那匹,她没有办法取回的绸缎。
“你来找木子柯?”还是很简短的话,还是知道她的来意,聪明的巩泽良。
“恩,你知道他在哪?”苏沫年说,语气平和了许多,这变化真的很大。
“我不知道。”巩泽良不看她。
“你肯定知道。你一定知道。”苏沫年得语气很肯定。
“那是你自己的事。”巩泽良冷笑了一声,从她身边走过。还是一袭白衣,这就是将军?三千铠甲?
苏沫年没有多想,巩泽良的冷,让她体会到了,木子柯的温暖。
(五)
苏沫年去独自挑选玉镯,每年木子柯总会为她挑选一只,上好的玉,虽然名贵些,但是她的笑,在木子柯的眼里,岂是用金钱换得来的。
苏沫年挑的时候,有种直觉,她看中一只翠玉镯。仿佛她能感觉,如果木子柯在,她也会选这只,一定会的。
但是何时才能有木子柯的消息,自己心里想着念着的其实一直是他。苏沫年想着,想着,落下泪来。然后上天也给苏沫年填上一笔,下起了大雨。逐莫不在,她只好一步一步小心地走,无奈脚下一滑,跌倒在青石街。
她抬头看着天,仿佛看见,木子柯撑着一把伞在她面前,温柔的笑。苏沫年伸手去抓,却是幻影。
自此,苏沫年大病了一场,她含糊地喊着木子柯,木子柯。没日没夜地睡。苏家老爷看到她这般模样,一转念又改变了想法。等苏沫年醒来,苏家老爷笑,“女儿,那门亲事爹给你退了,爹给你找了个更好的人家,苏州城外的巩公子。”苏沫年虽然刚刚清醒,但是她知道这个巩公子不是别人,而是巩泽良。
她咬牙切齿地痛恨自己的爹爹,为了权贵,他、、、木子柯失踪了,他不要了。她真的要嫁给巩泽良么?之前她要找的英雄少年不正是她那样子的么?现在的她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了。她应该拒绝的,但是她在犹豫什么?也许,只有巩泽良知道木子柯到底去了哪里?
等苏家走了之后,苏沫年冷笑,战事还未平息,爹爹的做法是不是、、、但是她如何有说话的权利。她不回答,也算是默认了。
那日,她去了巩泽良家,她很想知道木子柯到底在哪里?只要他平安,平安就好了。
他没找到巩泽良,是啊,边疆战乱,这边所谓的将军还有心情成婚。她偷偷地,突然听到有人在说。“你们可将木公子的骨灰运回来了?”
“恩,是的,我们是按照将军的吩咐去做的。”
“那就好,这事情可不要被别人知道了,要不然你们几个人头落地。”
“好好。”几个人应身退下。
木公子?会是木子柯么?苏沫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找了一把利剑,寻找巩泽良。
“你告诉我,木子柯在哪里?别说你不知道。”
巩泽良不讲话。苏沫年看着他,气得吐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
(六)
巩泽良肯定知道木子柯。苏沫年一个人躺着,流泪,当初自己的一句气话,是不是已经将木子柯送上了死路。
所谓的木公子真的是木子柯,这怎么解释。
婚期近了,再近。
巩泽良到底要欺骗她多久,多久。
她偷偷地跑到外边去打听。什么茶楼,闹事,那些人知道的是最清楚的。也许,谣言可以不是谣言。
苏沫年,这种答案,被你知道了,是怎么样的痛苦。
木子柯死了,被巩泽良杀死的。
这句话,是从巩泽良的嘴里亲口说出来的。木子柯的命,被巩泽良拿走了。这是什么样的笑话,对于苏沫年残酷地要命。
她哭,像是在笑,她说,我嫁给你,我嫁给你。
也不知道她这话讲给谁听,因为听到木子柯的死,苏沫年的心已经碎了。其实木子柯不是不会武功,他只是不想卷入这种战乱,于百姓无益,这种杀戮,血腥,残忍。
木子柯要的,只是能每天陪在苏沫年的旁边。
那匹绸缎,是木子柯和巩泽良比武拿回来的。木子柯的武功一直在巩泽良之上,他一直想赢木子柯,这便是机会。
苏沫年要木子柯去投军,那是个错误。这个世界上,苏沫年,你只能拥有一种东西,就是木子柯的爱。至于巩泽良,那像似锦上添花的错,虚无缥缈。
苏州城传出了一件事,苏家的小姐死了,大将军巩泽良也死了。
大红的绸缎,恰似那匹“伊人红妆”,一样的血红,却比不上它的温柔。
那个苏家小姐,就是苏沫年。到最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巩泽良为了保住自己大将军的位置,把木子柯一掌打下悬崖。
木子柯从来不会欺骗你,苏沫年。
巩泽良毕竟不是木子柯,木子柯懂得如何去珍惜自己该真心的,苏沫年的一句话,可以让他上天入地,义无反顾地去闯。到最后,可不是么?苏沫年你等来的是什么?是那个温柔似水的男子,结果呢?被这大片大片的殷红给埋没,你等不到木子柯了。
那一起恩怨,由红烛的散尽,而灰飞烟灭。庭院中的红叶,飘飞,黄土,再一轮西沉的晚阳,暗淡,晚霞,血般地染红了天。
木子柯,你看到了么?苏沫年在了,她来牵你的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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