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越来越复杂的眼光来看待一切。
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塑造自我。
不管何时何地,我们都在被画圆圈。
不能越雷池一步。
——林玉写在一九八九年的手记
真是郁闷之极,我的搭档helen被分到尖子班了,从此我们开始面对分离。我们不仅不在同一个教室,也不在同一层教学楼,她在四层,我在二楼。这次数学考得很糟糕,才得了40多分这样羞于见人的成绩。没想到我的语文成绩却是全年级第一名,新班主任因此让我当二班的语文课代表。我不在乎当什么,与此相比的话,我更在意的是形影不离的冷雪。她曾说helen 和亨特最般配。她比我矮,模样有几分陈晓旭的神韵。她和电视剧里的helen说实话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她却固执己见把自己称作helen,喊我为亲爱的亨特,这样的称号有点滑稽,却是属于我们俩个人的秘密。要是她能和我分在一起该多好,她平时的成绩和我差不多,怎么就归属到尖子班去了?这让人想不通,难道一次分数就能分出胜负?这样一来,我们女子别动队的四个成员被孤立在各自的班上,无法统一行动,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怎么办呢?冷雪问我。
我也很想知道该怎么办。我瞥了一眼黄彤和幽梦,她们坐在石凳上,也不说话,正用大眼睛瞪着我呢。黄彤长了一个鹰钩小鼻,酷似《红楼梦》里尤二姐的扮演者,她在什么场合都不是率先发言的人。幽梦呢,白里透红的小圆脸像一个忍不住想啃一口的苹果。
总之,队伍不能这么解散了。现在化整为零,伺机行动。土匪他们也分散了,若是其中一个有了情况,遭遇报复我们再集会合计商议。我竭力表现出笃定的神色。谁让我比她们大,我可是helen的搭档亨特警官。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跟男生的斗法是从小学刻在木桌上的一条三八线开始的。谁要是超过这条三八线,进入对方的领域,谁就有权拿削尖的铅笔当武器戳对方,要是冬天,穿的衣服厚铅笔戳不痛,就直接拳脚以对了。
刚上初中,有一次因为一个作业本,一个土匪男生向我动了拳头,还操起了椅子。我不甘示弱,可我的手臂力量不够,受伤是难免的。剧烈的疼痛让我流出了屈辱的眼泪。土匪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教训了一下午,离开的时候,被我瞧见流下了悔恨的眼泪。我收起了狠狠啐他一口的欲望。虽然说泪水归泪水,大抵可以消溶了,可疼痛却延伸着。我不由得和那些自以为是的,喜欢欺侮人的男生较起劲儿。
幸好结织了冷雪她们,课堂之外的兴趣都拿来智斗这帮匹夫之勇了,反正不能让他们顺风顺水。这种乐趣,有些冒险,可十分刺激,像几朵强势的百合生长在群魔乱舞之地的故事。
★★★
我惦念着弃在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陈晓旭仿佛就是为林黛玉而生的,“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把一段缠绵悱恻的风韵情思演绎地似傻似痴。我和冷雪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半的话题都用来点评王扶林导演的《红楼梦》了。我们讨厌第三者薛宝钗,她和林黛玉,一个世故的忙着做人,一个清纯的只顾回归自己的心。
好久没有和冷雪在一起了,我盯着陈晓旭多情的眉眼细细打量,总也看不够。前两天在做课间操的时候,在楼梯口碰见冷雪,她匆忙塞给我一封信就走了。信里说,她的学习压力很大,她在尖子班排名靠后,妈妈一定要她努力把成绩拿上去才行。妈妈盯她很紧,星期天要补课,暂时没时间聚拢了。有事纸条联系。
我没有给冷雪回信,我能理解她的处境,她的妈妈是本校的数学老师。我也会努力融入新集体。不管怎么说,在学校总比在家里有趣多了。我的短发渐渐长长了,有人说我像《排球女将》的小鹿纯子,难道因为我额前留刘海,像她一样在耳朵后面系两条细细的小瓣?不过,我喜欢小鹿纯子,她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拼搏劲儿。
我往往是前一天预习新课,以便第二天早上的自习课上能流畅的领读和提问。当语文课代表感觉不错,我往讲台上一站,仿佛自己成了老师。
我结交了新的朋友。她叫桃子。
最棒的是,我在数学课上,开始思考。对我来讲,数学就像一团雾,抽象的令人费解,是我不能理解的逻辑规则。
★★★
不容易啊,后来懂我的冷雪说,即便为了新的开始。
是的,新的开始。这包括对待男生。
我的同桌波同学是个懒汉,自己不做作业,常常一早来抄我的。他很阳光,眼睛大得就像牛眼。到是有一副好性情,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吹双簧管的嘴,吹出的全是悦耳的声音。不仅如此,我的前后左右全是清一色的,我被男生包围了,四面楚歌。他逮着机会就问这啊那的,仿佛自己没长耳朵和眼睛,我有点不耐烦。后面的乔同学还好些,因为近视的缘故,会让我偶一为之帮他抄题。
我的平和带有欺骗性,与此同时,我的敌意还在继续。我忘不了上学期那帮土匪的劣迹斑斑。他们趾高气扬,像老虎。这就是为什么——既使他们表现为猫的时候——我也在保持警惕的缘故。我的心里有尖塔或者像哥特式大教堂那样的建筑物,嘿嘿,就等他们自己冲撞过来。我在等待号角吹响的时刻。人们常说,好女孩的座右铭是乖巧和温柔,我在想成为好女孩中的一道异彩。外婆常呵斥我,哎呀,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她除了批评我,和晒陈年烂谷子之外,就没有别的语言。
我和外婆挤在一个六平方米的小房屋里。每次睡觉和起床,都要从她的身体上跨过去,就好比是一个房间里的那道门,我要出去必须要先跨过外婆这道门槛。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只要我请示到外面去遛达,她立刻拉下脸,说不可以。
为什么。我问。
一个女孩子不要总往外面跑。
我对此很光火。对每次获得的唯一理论无可奈何。就在星期天下午,我和外婆又闹腾开了。我和黄彤约好逛街陪她挑选礼物的,结果,我还是掰开外婆拦住门框的手臂,一溜烟跑了。在我的身后,她骂骂咧咧的声音持续了好长一段路才消失。
我都听够了外婆的嚷嚷。外公不喜欢听,就在外面待着。他喜欢泡茶馆,早上出去,有时中午也不回家吃饭。我有一次悄悄尾随他进了一个只有两米宽的僻静小巷,看到他拐进了一处住家模样的屋子。我不敢久留,怕被他发现了。我也没把这事告诉外婆。别看外公瘦骨嶙峋的,平时沉默少言,可眼神清寒,有时更是犀利的如一刀箭飞来。
终于如愿以偿了,在我的抗议下,为自己争取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一张单人床的位置。睡在外屋的外公从街上给我弄来了一张旧木床,靠墙角摆在外婆的床旁边。
是的,又一个新开始,这事儿够我兴奋的了,虽然频繁出没的蟑螂不仅光顾我的家,出现在水池、厕所以及碗柜等场所,也开始出现在我梦里,吓得我半夜里醒来。要知道,蟑螂是会飞的,它的翅膀黑亮黑亮的,像电光闪闪的天空中,冷不丁地穿过魔鬼的黑影。
★★★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
班上的男生队伍里涌现了十二雕的势力,难道是《射雕英雄传》看多了?
波告诉我这些“机密”的核心内容时,表情严肃,再三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他还详尽地写了一张十二雕的成员名单给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不怕我偷偷报告给老师?我观察这些人雕,不过是下课或放学喜欢聚首一起罢了,也没闹出什么动静。况且这十二雕,其中就有波、乔和坐在我前面的安。乔同学还是排在第二的银雕。可他们在我眼里,没有一点猛禽类鸟的凶性,可能是带钩的爪牙还没有露出来吧。
我不能过早的结论,我的不屑会使我麻痹轻敌。
《射雕英雄传》太吸引人了。郭靖傻到家了,翁美玲扮演的黄容刁钻古怪又聪颖过人,还有洪七公,欧阳锋等,每个人物都让人过目不忘,个性鲜明。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写出这样一部小说来……
★★★
地面坑坑洼洼,下雨的操场,像在布置打满结头的线,泥水纵横,很难找到开头的那端,也不可能搞清楚哪处是结尾。
我站在走廊上,靠着石栏看老天作美。不用做千篇一律的课间操了,广播里的运动音乐还在展示过剩的精力,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口号每天准时奏响,削尖脑袋地钻进我们的大脑要成为根深蒂固的一部分。
你在看什么?乔和波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
我在看雨。有事吗?我扬起了眉目。
这个星期天,大家要去爬二峨山。你去不去?波又在瞪他的牛鼓眼了,一脸热切。
二峨山啊,这么远,不知道可不可以。外婆是不会同意的,我心中犯难,脸上开始迟疑。
为什么不可以?桃子也要去。波说完,乔又说,听说二峨山有好多种鸟。阿杜的奶奶就住在二峨山上。他说的,早上醒来,听到有上千只鸟的鸣叫,可好听了。
上千只鸟?他吹牛吧。我不信。
反正上百只鸟是有的。波紧跟一句。
那你们要在山上过夜吗?
我们倒是想,不过第一次去,先去看看再说。上午去,争取黄昏前赶回来。你到底去不去?乔的眼睛会说话,他在耐心地等。
我还在犹豫。问题还有,我从没有和男生们单独活动过。太突然了,他们的邀请让我不知所措,可是郊游对我的诱惑力很大,不容易让我粗鲁地一口拒绝。
好孩子林玉说,别去,外婆不同意,他们是十二雕。
坏孩子林玉说,为什么不去,难道你怕他们?
好吧,我去。坏孩子登场了,这就意味着,好戏开头了。
太好了。波叫起来。
星期天早上8点半,在俱乐部等。要是下雨就不去了。乔提醒我注意这一点。
★★★
我得坦白自己很期待这个星期天。我对外婆撒谎,说要到陈大溪的七嬢家去,所以迫不及待地一口气跑到俱乐部。六个男同学,两个女同学加上我,一行九人,顺着俱乐部后面山脚下的蜿蜒小道上山了。桃子也和我一样什么也没带,波扬了扬背上的行囊,安慰我们俩说,没关系,反正东西准备充足。
我们爬到半山腰,踏着铁路上的枕木走了好久。眼看要进山洞了。媛停了下来,不走了。她嗲声嗲气地说,万一火车来了怎么办?
火车来了,我们也不怕。隧道里每隔一段距离设有容身的小洞,可以躲避。阿杜满有把握地回答。
可是,里面好黑哟,看都看不见。媛说出了我和桃子的担心。我也感到有危险,只是没有说出来。
要不然我们不去二峨山,就在这山上玩,怎么样?媛提议说。
那怎么行。伟和安鄙视她的胆怯。
桃子也不想往前走。我没有说话。因为男生们都没有打退堂鼓的。伟还说,不应该带女生出来,是一种累赘。
这时候,乔说话了,这样吧,六个男的,拿三个走前面,三个走后面,你们三个女的走中间。大家手牵手走,就不怕摔倒,又可以保持一种速度,也不怕有人掉队。
大家一致通过。我牵起了桃子的手,乔走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阿杜打头阵,紧接着波、乔、我、桃子、媛、伟、安,建军押后。九个人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阿杜进洞前,俯下身把耳贴在轨道上听了听,告诉我们没有火车来,像是给我们服一粒定心丸药。我在黑暗中没有恐惧,九个人拧成一条绳的力量颇具气势,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在空洞的隧道中扬起来。后面有男生吹起了嘹亮的口哨。乔一直紧紧地拽着我,让我把眼睛盯着前方的亮点。那是来自洞口的光亮,是领着我们前进的光。这时,阿杜警告我们不要喧嚷,万一有火车来了听不到。一时大伙悄无声息,噤若寒蝉,只听到加快的脚步声,快到洞口,我们放开手欢呼雀跃。每个人的脸上写着快乐和刺激,我们终于从黑暗里走出来了。
又走了一段铁路,我们又爬坡,爬呀爬的整个社区被我们远远地抛到了身后。山中有溪流,一直朝上。核桃树上结着绿核桃,阿杜找了一根长枝条打核桃,费劲且打不了几个下来。建军爬到树上去边摘边扔,我们在树下捡。用石头砸核桃,掰开绿皮,棕绿的汁液弄得满手都是又难闻之极。
终于进了二峨山的范围,阿杜不敢带我们回他奶奶家。穿过一片茶山,继续走向大山的深处。阿杜说那里的鸟最多。
乔从背包里掏出一枝“猎枪”,准备打鸟。
这从哪来的?我指着这个有点怪的不太像猎枪的玩意问。
自己做得呗。
你做的?你还会制造枪啊?
你不信?你去问他们。
他们一个劲儿点头。
我们仨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帮大伙守行囊。我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看到他们轮流使用那枝猎枪,可耙子都不够准。我手痒痒,跑过去。
乔教我怎么瞄准和扣板机。我试了几下,也打不准。最后一次,我瞄的时间用得太久了一些,也有可能我瞄准的那只鸟本来就是一只呆鸟。嘭的一声,远方有鸟影坠地,我还不敢确定的瞬间,波尖叫起来,林玉,你太厉害了。
……
那天,我感到很快乐,我不得不使用省略号来结束那天的时光。我们根本没有听到上百只鸟的欢鸣,阿杜果真在吹牛。不过毫无疑问,隧道,绿核桃,茶山以及我击落了一只鸟,都是我重没有过的第一次经历。
那是一只杜鹃,阿杜说,每年春天,杜鹃会飞来飞去地大叫“布谷,布谷”,仿佛是在提醒农夫及时播种,因此当地人叫它布谷鸟。它比麻雀漂亮多了,羽色灰黑,宽阔的尾羽上有白色的斑点。可惜的是,我打伤了它的翅膀,后来我们放了它,可不知道它还能不能活下去。
★★★
我和外公在地里劳作了整整一个上午。黄瓜丝瓜早已枯藤,青椒蕃茄也不结了。我们把土地拾掇出来,好重新种植蔬菜。这里原来是一大片荒地,是外公一寸寸开掘出来的。外公不去泡茶馆的时候,时间就耗损在这片地上了。贫瘠的土地在他的伺弄下慢慢肥沃起来。他的菜圃在不断地扩建,于是把我也拉进来劳动。
外公是个有故事的人。他的人生阅历丰富且非同寻常。他在解放前是公子哥、地痞和袍哥。撑大燕船,嫖女人,骗卖国民党的粮食风光取外婆,修铁路等等个人历史重没有从他嘴巴里吐露半句。他在我心里永远都是谜。他宁愿一个人坐着打盹,也不愿提他的一星往事,这和外婆截然不同。他在我眼里总是无比生硬,冰冷的肌骨仿佛罩了一层密不透风的护甲,即使踏进怀念的陷阱又能怎样啊。他要么一声不吭,要么说出的即是决定和命令。他是近几年回到我和外婆身边的,之前他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是贵州,但那个地方那么大。
我已经习惯了,外公的沉默。我的好奇是我的,他根本不理会我。我一边劳作,一边在想别的,想二峨山之后,我们去的大渡河对面的老码头溶洞,想睡美人的腹地那片怪异的石林,想澜沧沟的桫椤树。我的指关节突然感到一阵辣辣的疼,我不小心触到火麻。
对了,昨晚我和冷雪几个碰头,各自讲了分开后的情况。各班有各处的势力,土匪在营造新的队友,他分在黄彤班上。我汇报了十二只雕,以及我和他们的探险之旅。
为什么?难道你忘记我们成立女子别动队的初衷了吗?冷雪担忧极了。
我没有忘记。我是深入敌人内部嘛。
我为自己辩护,其实我是迷茫了,女子别动队名存实亡,以前我们还有行动的目标,可现在呢?没有人与我们为敌,那么弄些假想敌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我不能这么说,万一情况有变呢?之前和男生开战的镜头时不时地又跳在我的脑海里。
可以用十二雕来对付土匪他们。我突然想到这个计谋。
她们的眼睛亮晶晶的,是橘色的。她们点点头。她们是那么单纯和美丽,我不能中途改换角色,当叛徒。
★★★
李老师不止一次把我写的作文当范文,拿到课堂上朗读。这种感觉很爽,我受到鼓励。于是一到写作文的时候就挖空心思、斟词琢句,力求写得与众不同别出心裁。可是数学原理就像一道道石墙立在那里,永远也变不成容易消化的水果,令人深感挫败。这次期中考试,我勉强及格,还是无法改变跛脚的命运。
乔的数学好,我也抄他的作业。平时也没见他多用功,他的无所用心让我禁不住认为这是一种天赋。
昨天上午他没来上课,原来是遭到派出所的传询,问那把枪的来历。后来我问他,他满不在乎地口吻,没什么,就是不准我再制造那玩意了。那把枪自然是被缴了。
他给我看他在石林偷拍到的一张照片,那时我正理头擦鞋上的污泥,猛一抬头露出的憨态。我追着他要,他也不给,说要留下做纪念。
下课了,不管有事没事,就听到他嚷嚷,林玉把头转过来,我又学了一首新歌,唱给你听哦。
这首歌真好听,是齐秦的《狼》,我从歌声中感受到了一种孤独,歌声“镇静”住了我。周围有人在拍手,接下来有同学跟着一起唱,合唱的凄厉的北风在教室里回肠荡气。
我学会了几首齐秦的歌,乔把他买的齐秦的磁带借给我听。晚上我一边听齐秦的歌,一边看琼瑶的小说《翦翦风》。
外婆向我郑重地宣布了一件事,不会供我读高中。这也是我意料到的前景,明摆的窘迫家境,只能这样了,三个人就靠外公一点退休金生活。我能理解,不然,我又能怎么样呢?我要是站在悬崖上我也不会朝下看的。我宁愿回到迷路的歌声中,虚幻的文字里,相信那个灯火如炬,笑靥如花的世界。
★★★
十二雕和三班的人打群架。放学后,在校舍后面的小道上。没有隔多久,他们又和街头另一所学校的人发生了冲突,还把其中一个人的胳膊肘儿打伤了。受害者家长告到学校,要找当事人付医药费。建军、乔和阿杜跑了,离家出走。学校的老师以及他们的父母在寻找他们,剩下的九雕参与了欧斗,但都不承认是自己打伤的,还一口否定不知道乔他们跑哪里去了。
我问波,他也说不知道。事态严重,他们瞒着我。班上有两个女孩和他们打得火热,也对我敬而远之。我意识到他们是害怕我知道后报告老师。
乔被老师调换了座位,一个星期前就不坐我后面了。他分到了另一组。每次看到他空空的座位,就莫名的不安和失望。他们到底怎么样了,这件事最困扰我。在外面,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回想到和他们在野外团结互助的情景,自己平时却忘恩负义地总要和他们保持距离。真是……
★★★
三天过去了,谢天谢地,第四天他们总算回来了。
这天傍晚,我在家里修改作文,正准备完成后就抄到作业本上。一声嘹亮的口哨声突兀地响起,接着又是一声,之后是《太阳雨》,是乔的歌声。一阵激动油然而生,可外公干嘛满腹狐疑地看着我呢?
我佯装不知,任重建的万物倒塌,任外面的歌声盘桓终于飘散。直觉告诉我,他们是想让我出去。他们几个人故意在外面大声说话,活灵活现的像鸟儿在枝头跳上跳下,弄出了很大的声响。
他们不是不相信我吗?为什么又来找我?
第二天,在广播里,学校给予旷课的他们记过处分,严厉批评了这种围殴打架的恶劣行为。
课间操结束后,我去找黄彤和幽梦,我们围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黄彤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她正无比伤心。这是一个悲剧多于喜剧的世界,我们的安慰对她来讲效果式微。我明白,有些伤痛靠友爱是抚平不了的,会成为一生的裂纹。就像我的悲剧,我只是掩藏起来了,不足为外人道。
★★★
放学的时候,阿杜和乔拦住了我。
干什么? 我不肯低下孔雀骄矜的脑袋。
乔有话要给你说,阿杜说,我们在后山坡上等你。
你一定要来。乔说。他走的时候深望了我一眼。
我慢腾腾地走着,不知道应不应当去。我一个人围着操场踱步,直等到操场被洗劫一空,一个人影也没有。我又慢腾腾地跨出校门,左边一条是回家的路,右边一条是通往后山坡的路。你一定要来。他的声音牵引着我,鼓动着我走向右边。
我终于还是去了,乔看到我,露出了俊逸的笑容。
我也咧嘴一笑,笑是可以传染的。
阿杜也在一旁坏坏地笑,仿佛密谋得逞了。他悄悄走开了。
那几天,你们到哪里去了?我问。
你猜呢?他有点狡黠地笑。
我才难得猜。我没好气的说。肯定跑到外地的亲戚家去了。
不是哦,猪啰。他轻轻敲了敲我的头。用用脑子,那不立马被抓回府了?
什么你说我是猪。我惊呼假装生气要走。
别,林玉。他急了,拉住我,我和你开玩笑的。
我甩开他的手。那你还说不说我?
不了。他无比正经地保证道。我真有话问你呢。
什么事哟。他在我身边坐下。
最近,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说,你怎么总是躲着我们啊?
我没有。我失口否认,不能什么都让他看穿了。
你们又不相信我。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在找理由。
谁不相信你啦?那几天我们到二峨山去了。这一次,我们在深山中露营,清晨醒来的时候,真的听到上百鸟的鸣叫呢。后来,带出去的东西吃完了,肚子又饿,想不管什么结果还得去面对,就回来了。
那你们为什么打架啊?
我们不动手,难道等别人来打我们啊。
你们到是走了,你们的父母多着急,你不想你妈吗?
想。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那几天,我想的最多的还是你。林玉,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你呢?
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讨厌的表达啊,我转身就跑,生硬地丢了一句,我不喜欢你。
★★★
乔喜欢我的事在班上传得沸沸扬扬。
一拨是凑热闹说八卦的,远远瞥见我,继续交头接耳压低声音商讨什么。一拨是十二雕,成了他的信息员和说客。波的态度令人费解。他莫名生我气了,不理睬我。有一次他欲言又止,似乎想问我一个慎重考虑后的问题,最后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乔是无处不在的。现在公开对我施展魔咒,他想让我现形,我的道行不会这么低地让他抓住了。我笃定地在各种异样的眼神中穿梭,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是,我不能不躲避乔那双热切的会说话的眼睛,我看见了森林,却在绕道行走。我拒绝了他们的邀请。我克制自己,不去想森林的趣味,我害怕掉落到深暗丛林的陷阱。这都是不被允许的,女子别动队的人不能与男生产生情感,诸如此类的警戒还在束缚我。我不愿被毁灭,当我视爱如陷阱。我不愿软弱地被篡改,背叛同盟而跑到敌人的阵营去了。
为此,我企图让自己相信,我别无选择。
★★★
整个寒假显得短暂。冷雪这次考得不错,她出来的机会也就多了些。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么惬意。她永远比我冷静,坚定着自己的看法。比如说她坚持说普通话,就绝不会说一句本地话,纵然多少人因此说她假,她也不在乎。比如她不喜欢穿裙子,就一直套着永不变化的牛仔裤,即使在夏季的炎炎七月,也是如此。比如她仍然喊她自己helen,叫我亨特,可现在流行高凌风、齐秦,她也无动于衷。她像岛一样,我更像流动的水,不喜欢在原地绕圈圈。我越来越感到和她的差异,她的外表很柔美,内心很刚劲,我的个性很强硬,内心却多感。她闭塞地要把我画在她的圆圈里,她的固执热气腾腾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她紧紧地攥着我,我们有时争执,有时静静做伴,尽管咀嚼各自的食物,也从不感到厌倦。对不起,helen,我没有告诉你关于乔的事,我没有做到我们保证的那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春节过去了,新学期又开始了。梦从冬天做到春天,可怜的外婆,她向来都缺少想象力,把做梦的事一脚踢到地狱,是该贬斥的对象,她从不以为梦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她把每个春节过得一模一样,对于这个家,她常有不可自制的暴政倾向,只有在生病中,她才会让我感到无助和慈祥。她的哮喘又犯了,几乎每个冬天她都会有抽风箱一样的症状,上气不接下气地将身体拗出弧度,连走路都需要我搀扶。
春天终于来了,这样她才有力气拿戒尺,或者数落我,这样她才有力气坚决自己的说法——梦是个大骗子。难道真是我身上矛一样的东西在激怒她吗?其实更多的时候,我的矛是一种盾牌,我不想指着谁,只想保护属于自己的个人空间而已。反而我在她的坏脾气里潜移默化,我想相信,她不满意的是日常世界,而不是我。
没有我,你早就死了。她的话流露出绝对派的口吻,并且说了一辈子,我明白她的意思。
★★★
我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外婆唆使外公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外公的细竹条比戒尺还要来得凶猛,我夺门而逃。在跑出家后,就不想回去了。可漆黑一团的夜色,我又能到哪里去呢?我拖着隐隐作痛的腿,走过家属区的菜市场,走过池塘,穿过灯火辉煌的街道,走到一条河流的石块堆,坐下来。河对岸渔火零星,黑色的流水盘踞在我面前,天空孤寂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我木然的坐着,离家的惊惶消逝了,万念俱灰的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很久,有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个人影正在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我的心七上八下的。我眯着眼睛在暗场中终于看清楚是阿杜、乔和平。
林玉,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乔的漂亮眼睛充满了关怀和担扰。
没有什么,想一个人出来吹吹风。
别骗我了。阿杜和平看到你一个人在家属区魂不守舍地晃荡,一直跟着你,你都没注意,又跟着你来到河边,他们跑到家里来告诉我。肯定出什么事了,告诉我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会帮你的。
不。没事。走累了,如此而已。
他们面面相觑,在我身边坐下来,我们一起盯着黑暗的前方。阿杜和平打破了沉默的僵持,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最近他们去野外探险遇到的事情。
我在想我今夜怎么渡过,我在想毫无希望的未来。齐没有说话,他的忧伤是因为我,自从那次我在后山坡跑开之后,他郁郁寡欢的像变了一个人,唱更忧郁的歌。那些抒情的歌声,极具感染和穿透力,深深地留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乔,唱歌给我听,好吗?
他的眼睛闪亮了起来。好,不过,不是这里。等我回去把吉他拿出来,你想听哪首我就唱哪首,直到你的心情好起来为止。
我的心情已经没那么糟糕了,因为他们陪着我,因为乔。
四个人来到后山坡,乔说那里可以看到我的家。那夜,乔抱着吉他,唱了一整夜。我真的不想回家,就想听着他的歌声,睡在草地上。乔的模样真俊美,我凝视着他。夜越来越深,我的心情越来越沉,我不能拖累他们,我不走,他们也不会走。远处固执的家灯,仿佛也在等我。我不能自制地流下了眼泪。
哦,别哭,他恳切地哀求着,别哭。
傻瓜乔只会这样,而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
★★★
那夜,他们把我送回家又能怎么样呢,外公把我心中的好姑娘打跑了。我和外婆对着干,她说左我顾右,顶撞她,最好能触怒她,她怒不可遏之后,我有一种战斗的*感。她偷看同学写给我的信,偷看我的日记,撕碎男同学的照片。我呢,更频繁地跑出去,不帮她做家务事。她千方百计阻扰我交友,我更大胆地和我想在一起的人交往。我又开始和乔他们一起郊游,像可亲可爱的山谷一样,我越来越迷恋乔,如果我认为还有幸福的感觉的话,那就是来自和乔在一起的香郁,正成为我的渴望中栩栩如生的最为庞大的一部分。我的“名声大噪”,就大噪吧,嘴巴长在别人的脸上,我对江湖上的传闻毫无顾虑。我对“好好表现”这类从坟墓里取出来的被人们擦得光可鉴人的石头没有感觉,我从不认为它可以改变我的命运为我铺垫一条阳光大道,它最多被我放在作文里成为唬弄别人的点睛之笔。
★★★
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我穿了一条我最喜欢的蓝色棉布裙。我把七嬢平时给我的钱攒起来全部给了桃子,让她去买啤酒、零食和水果。我通知了我所有的朋友们,大概有二十个人吧。
恣意放纵的我们在草坪上尽情的喝啤酒,唱歌,做游戏。这是我第一个盛大的生日,林玉,生日快乐。每一个朋友都祝福我。我好像置身在花团锦簇的花园,感觉自己光彩照人,是最美的一朵。我的头有点晕,依然保持一种恬静的微笑,我看着乔,乔也傻傻地看着我,正在为我唱《夏日的浪花》:
可爱的女孩,我的热情像大海
每个水珠为你滴,每个浪花为你开
你可明白?
可爱的女孩,让我到你梦里来
阵阵风儿是温馨,朵朵云儿是关怀
只有你心里明白
想请你来,看看大海
想起你来,多么开怀
什么时候你才表现你的情意
对我表现你的爱?
要让我俩感情永远同游大海
铿铿的吉他伴奏声,和他充满感情的歌声在月夜下荡漾,一曲完毕,四周响起嘹亮的口哨声和起哄声。我继续沉醉,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对他表达我内心真实的一切。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对待冷雪一样向乔推心置腹。
我看到冷雪的不以为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脸上浮起阴霾,她一滴酒也没沾,和她的名字一样冰冷。她太理性了,还是太在乎我了?她只问了我一句,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吗?我红着脸,点点头。
他们正在闹,一起合唱《燃烧吧,火鸟》,此刻,不只一只燃烧的火鸟呢。我想告诉她,我也想做一只燃烧的火鸟。
乔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一对洁白的相互依偎的天鹅,要让我俩感情永远同游大海。
★★★
有人向老师告了密,生日那晚在后山聚众喝酒的纪念仪式,成为一场不可饶恕的庆典。老师通知了家长,我们站在办公室面壁思过。李老师对我表示了失望,我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好学生。都要期末考试了,你们男男女女的在一起做什么,李老师把书敲得嘭嘭响,她气愤极了。
没做什么,就是唱歌,呕吐和发泄。确实如此。
我们被各自的家长拯救。事情并非我们述说的那样简单。他们认为我们走上了歧途,已经到了悬崖边,他们有义务要拉我们回去。
带着憎恶表情的外公外婆,企图让我认识到,在读书时期,对另一个男孩子产生浪漫情愫是罪孽。
他们用越来越复杂的眼光来看待一切。
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塑造自我。
不管何时何地,我们都在被画圆圈。
不能越雷池一步。
乔说,不要怕。
我说,我不怕。
乔说,有机会我再带你去二峨山,让你听到上百只鸟鸣。
我说,好哇,我等你。
我想在那一天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不会再让他困惑了,不会再让他唱忧郁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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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为漫长的一个假期。
冷雪回老家宜宾,走之前给我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亨特,让我再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这个暑假我会在宜宾渡过,本来我是不想去的,但是我无法面对你的背叛。我以为你会一直属于我,我们的领地被别人攻陷了。我很难过。我决定退出女子别动队,从此你好自为之吧,虽然我不打算原谅你,但祝福你心想事成。
helen匆匆中
冷雪使用了背叛这个词,让我懊恼不已。我没有背叛过我们的情谊,纵使女子别动队解散了,我相信,我们四个人的友谊会天长地久。
乔也被母亲带回了老家。他甚至没有留下只字半语。我在唱他教的歌谣,并且学会了更多的歌。歌曲已经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那些能传递心声的歌曲,在叙说一种悲伤和思念。武侠小说和言情小说成为我的消遣读物,我读了一本又一本,日子过得还是如此漫长,一种内心不安的烦躁在恶性循环,歌越唱越伤感,书越看越愁怅。
席慕蓉的《七里香》,美得太纯洁了。她在《沙堡》里写道:所有美丽的呈现只是为了消失/所有令我颤抖与焚烧的相见啊/只是为了分别。这些分行诗句中有哀愁,有庆幸,也有痛苦的湿漉漉的残梦。我的日记里又有什么呢?
天气太热了,热得让人心里发慌。炎热的季节好久才能过去?暑气逼人,我被炙烤,我怀疑自己要中暑了,在承受我的迷惘的激情。
这是一只漏水的钢笔,每次写字都会在手上留下墨汁,一定有什么是要留下来的,每次我诚心地敞开襟怀,即使这些文字成为罪证。我不怕自己把事情越描越真实,相反,我怀疑事情的真相在别处。说到底我不过只有我的视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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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不依不饶地纠缠着我,那种感觉就像一朵花在水里沉溺,而无情的流水,说不准什么时候,一个湍急的浪头就把它淹没了。这种感觉成为征兆从放假起开始折磨我,到整个暑假的过去。我害怕的终于来了,在我的身上向来没有功德圆满的结局。
乔转学了,他在老家读书。两个月的光阴,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是他家里人不充许他回来吗?我不知道。我心乱如麻,难过得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太意外了,我设想过种种不利于我们的障碍,可没有想到这招最彻底的釜底抽薪的隔离。
我坐在床上,背靠墙,听着钟声滴答,两只手软绵绵地抚摸着那对无邪的天鹅,他们无语又无比温存的凝望着我。乔,真的就这样永别了吗?我情难自禁的掉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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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量像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的上学和放学。每次他们说起乔,我就轻描淡写地不让他们看到我的失魂落魄。他们安慰不了我。我和乔明明硬生生地分离了,可我让他们感觉到我们并没有在一起过。教室里总是浮现他的身影和歌声,我可以欺骗别人,却无法挽救那日渐痛切的心灵。我是这么的绝望无助,任由思念的魔咒攻击和侵害。
值得一提的是那次与土匪狭路相逢,差点打起来了,幸好阿杜、波、建军他们赶来助阵,否则初一的一幕又将上演。土匪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就跟我恨他一样。我的无畏激怒他,可他对十二雕有所忌惮。他们真是我的好哥们啊。我不认为自己手臂的力量增加了,嫉恶如仇的个性却越发淋漓尽致。我与班上的男生单挑,他们在捉弄性格胆小的女生时,我也在用拳脚狠狠地教训他们,直到他们嘴上告饶为止。我的行为会证明,我并没有背叛冷雪,她最终会原谅我。我还是那个站在女生阵营里的人,只不过相信了受雨露之惠的绛珠仙草的还泪之说。
我的朋友越来越多,这是我难以诠释的带着矛盾心理的行为特征,我一边强悍地使用暴力,一边无可救药的软弱。一边呼朋和伴友,一边安静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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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啊?我疲乏睁开眼睛又闭上。四周空荡荡的白。我感到手冷,往被套里缩,却被一只手攫住。我又睁开眼,是外公坐在我床前,拉着我的手叫我不要动。我看到输液瓶了,我怎么会在医院里?我的意识还有些模糊。我想起来了,我饮下大半瓶白酒的时候,我的五脏六腑都被撕成了瓣瓣。
后来的情景是外婆说的,半夜里她发现我口吐白沫,不省人世。她掐我的人中,不管怎么呼唤我,我都没有睁开眼睛,在慌忙中她又打了我十几耳光,我还是不醒。她踉跄地跑去找邻居呼救,吴叔叔二话没说背着我到医院抢救,洗胃,还以为我乱服了东西。结果是酒精中毒。
外婆说,你这个傻丫头,死丫头,吓得我一夜未眠。生怕你遭遇不测,你要死了,我怎么对得起你母亲。我烧纸钱又磕头,请菩萨保佑你,又请你母亲保佑你。我的眼角湿润了。我不要母亲来福佑我,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她。从小到大,都是我自己在保护我自己。
对不起,外婆,再也不做自暴自弃的傻丫头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们的。让那日渐消瘦的心事不再徒劳的伤悲,让那记忆里一场不散的筵席散席,让不能饮不可饮,却要拼却的一醉永远地翻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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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写下去了,我非离开不可了。提笔面对自己的时候,乔过后还是乔,忧伤之后还是忧伤,我再也不想去寻找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你。
转眼四个月过去了。我的努力成了泡影。明天,是我十六岁生日。我依然不能忘记那个怀抱吉他,深情款款地为我唱《夏日的浪花》的男孩。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想必遇到了更好的女孩。是我自己不够好,没有给他足够的信心和爱慕。不是所有的话,都来得及告诉他。一直想对他说,谢谢。谢谢你在无怨的青春让我拥有一段如水又如酒的记忆,不管是美好的相遇,还是沉默的别离,那都是一段无法抹去的带着天真的灿烂的日子。
2011年,8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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