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和老伴一块遛弯，走出了三五千米，还没有找到一片庄稼地。回头再看熟悉的城市，朦胧里就剩下一片夕阳下的塔吊群。至此才恍然顿悟，中国的确是个大工地。想起网路上一段话，离开北京50公里，你才算进入真实的中国。想来北京的发展更快，如果从大旗杆开始算，走出50公里可能还看不见真实的中国。

发展总归是好事。拜这次全国文明城市验收的福，街道上的垃圾少了许多，墙壁上的牛皮癣干净了许多。就是路边一些刚栽下的树，尽管还驾着双拐、吊着输液瓶，但毕竟活了的比死了的多。

就是一些新建的庙宇祠堂，尽管仿古的迹象很明显，但也算香火缭绕。远远的看那建筑，总觉得比政府大楼更有人气。迷蒙的听那梵音，总觉得比新闻联播更真实。

如果愿意花钱的话，还可以到一些馆子里学学跳舞、打打羽毛球、看看文艺表演什么的。一个城市的文明也就这些内涵了吧，一个城里人也就这些业余生活了吧。

一身臭汗，一脸灰尘的回到家，刚巧有两个小时不间断的《微观世界记录》频道。其中没有音乐，没有解说，纯粹是动物们的真实记录。于是，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大自然。而眼前只是一个求生的所在。这个城市可以被高度开发，这一大群人可以装进一片高楼大厦，但离开地气时间久了，总归会蜕化虚化掉吧。就像那个安泰。

离开家已经多年，那家乡的山岗，家乡的小溪，在印象里早就模糊了。再回家的时候，也已找不到印象里的模样。发展了家乡还是记忆里的家乡吗？别说老家，就是这个城市，几年前随便出门遛弯就能到几个小村，看到几垄菜地，驻足几片庄稼，现在他们也统统让位于钢筋沥青了。周末时分偶然买回几个玉米白薯，总觉得那味道大不如从前。说不出有什么变化，总归少了些泥土味。而漫长的夜里总一个缠绵的梦境醒来，更是常常泪眼迷离，几至忘了身在何处。

也曾旅游各地，总结起来有两句话：一句是坐上车睡觉下了车照相。一句是小孩看屁股大人看后脑勺。翻翻那些照片，照片上显示的多是人工雕凿的美景，照片后面则是一片模模糊糊的记忆。如果一定要找到一些意外的话，那就是感觉这快速的变化里，有些东西真的已经失去了。

就说江南，书上说是“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碧如蓝”，现在恐怕更多的是“蓝藻”和“赤潮”的颜色。诗里说“江南泽国”、“江枫渔火”，肉眼看去，恐怕更多的是“烟囱林立”、“机声隆隆”。至于那“湖泊连着小川，小川载着渔舟，渔家滨着水湄”的“小桥流水人家”，也早已经被“双向八车道的马路”和“栉比鳞次霓虹闪烁”代替了。这还是我们的江南吗？如果再加上“污染物下乡”，“五小企业开花”，“黑砖窑层出不穷”，就不禁要怀疑，这难道也是发展的必由之路吗？

有一次骑自行车很远到了一个山脚，站在高处朝下看，三侧都是厂房、大道景观，一如祖国任何地方的随便哪个工业城。只有一侧还可看到一个小小的“未开发区”：这里竹篱茅舍，小湖一汪，鸡鸭成群，牛羊蹒跚，湖里还系着一只小舟，刚要惊叹这就是梦中的风光，该多么珍贵，却听路旁小卖部的大妈淡淡一笑说，这里太落后，景色太丑，几个月后就要推平盖别墅了。于是，就更加模糊，究竟也不知道是自己作为城市人太矫情，还是大妈作为农村人很超前。

恋恋不舍的离开，想到下次来的时候，这里的景色已经不再，就像云烟般消散。留在胶片上的，也就只能作为历史的遗物了。

又想起更早的时候，有一次走的更远，那是一个不知名的乡间，恰好赶上农村的市集。乡亲们背着背篓赶集做生意，满集市漂亮的锦鸡野兔，山珍野味。那次吃了一碗一块五的面条，碗是大号的粗瓷碗，筷子也黑不拉叽的，但吃得真是难得的那么喜欢。

穿过集市一片山岗上，低处是一片片的果树，高处是没有人迹的松林草地。一个石头搭起来的小屋里，住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问候之后，老人忙不迭的给让座倒水递水果。那氛围真如回到了童年，那感觉真像找到了桃园。

几年过去，现在想也不知这片山岗是否已被开发，这位老者是否也觉得自己有待开发？汝非鱼焉知鱼之乐。作为旁观者，总不能自私的要求这些地方一直维持原来的样貌，以供我们去参观欣赏，只是总设想偌大的国土，总该有一片土地能够留下来，去保留一下记忆里的风情，去储存一些本来不该逝去的风味。

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金钱也是万万不能的。发展就是增加鸡的屁，然而鸡的屁却并不是发展的全部。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多少破坏，假借发展的名义，在瞬间就没了。等到意识到它们的珍贵，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等到了发展的终极，也许才知道这片土地已经发展到只剩下了发展，这片家园已经发展到再没什么好发展了。那该是多么悲惨的结局。

喜欢赤脚走在田埂上的感觉，喜欢光膀躺在草地上看白云飘的意境，喜欢蹲下来呆呆的看蚂蚁搬家的坚持，喜欢午后大树下闲话家常的情景，喜欢日落夕阳木屋小径的童话，喜欢农家屋顶半夜数星星的疯狂，喜欢被一群牛羊包围嬉戏的吵闹，……这些大概都只能在梦境里寻觅了。

文学中每提及长生不死，便牵扯到灵魂堕落、求死不能。记得一位山神，千年隐居森林，拥爱妻相伴，日复一日，砍柴烧饭、长生不老。对他来说，没有欲望的蠹虫吮脑蚀骨，没有梦的碎片锥心裂肺。这该是真正神仙的日子。而作为凡人，其实只要有一孔小窑洞，一方小暖炉，就可以很满足了。知足常乐的身躯，不会老去。没有欲望的灵魂，不会腐朽。

可哪里还能找到这样一片没有列入规划的未开发区呢？

于木鱼宅

2011-8-18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