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柳叶村,已是30年以后了。
第一次回到豫南山区这个小村庄,那时大概只有10岁吧?跟着母亲一齐回来,是因为这里是姥姥的家。
出了车站,见到一个高大的男孩怵在那里,冲着母亲和我走来,嘴里“哼”了一句:“姐,回来了?” 这时我才知道这个憨实的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大个子男孩竟然是我的表舅。
搭着表舅的单车,分不出东西南北地走了约20里地,就看到一路上田的两旁,垂立着一排排青绿的树,叶子象丝条般的树,问表舅才知道是柳树,这恐怕是我们这些南方来的孩子一路上看到的,那个年代豫南大地上最吸引人的景观了。
涉水过了秀水河才到姥姥家的村子,因为是傍晚对村子没什么印象就累的倒头就睡,恍惚中醒来已到了姥姥说的“晌午”。小表舅一早在堂屋等着,嚷嚷着要带我去河里摸鱼捉青蛙。
到了河边,就看到一片沐浴在微风中的垂柳。一棵稍粗点的歪脖子柳树下栓着一只小羊,羊旁立着一个年纪约6、7岁的小姑娘:圆白的小脸,乌黑的眼,两只象柳梢般摇曳的辫子。小表舅告诉我,小姑娘叫青儿,是姥姥家的远房亲戚。我隔着河喊青儿下来和我们一起摸鱼,青儿摇摇头腼腆都看着我们发笑,两只眼睛一闪闪好象是在嘲笑我们。
初秋的秀水河清澈见底,到处都能见到小鱼儿乱闯的的身影。我和表舅忙得不也乐乎:一会弯着腰摸水草里的青蛙,一会拿着插子投向水中的鱼群。忽然,表舅向我摆摆手,示意我停下,我顺从地停下脚步猫在他身后,只见他用脚来回拨弄水里的沙子,弯着腰,猛的从浑水里捞出一个东西,我定神一看,哈哈,原来是一只小王八。我抢过王八扔向岸上的青儿,吓得她“蛙蛙”乱叫,她装着害怕的样子要跑,乘我们不注意转过身一脚把王八踏进了河里,惹得我们呵呵大笑。晚上吃饭时姥姥特意把青儿叫了来和我们一起吃。姥姥夹了块我们捉的,炒得喷香的青蛙给青儿,青儿摇摇头不要,只挑碗里的香春芽炒鸡蛋吃,我心里发笑:真笨!吃完饭,母亲拿出许多小白兔奶糖给青儿,青儿把糖都装进兜里,再摸出一块,剥开来放到嘴里咂得阵阵有声,脸上露着微笑,眼睛却不停地望着我。也许是糖果的缘故,不一会我们就混熟了。后来我才知道,她没念书,姥姥说她们家很穷,饭都吃不饱,又是女孩,不让念。临走时我把我的书包和笔盒送给了青儿,她高兴地接了过去还意犹未尽地约我过两年放暑假时再回来玩。
不曾想这一去人就到了中年。
一路上思绪万千:这些年风里雨里,总是能找到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回来,姥姥的牵挂,童伴时的承诺都成了梦醒后一次次的长唏短叹。这次回来只能是给姥姥上坟了。姥姥的家乡依旧是泥泞的路,灰蒙的空气,旧时的平房,只是在秀水河多上架起一座小石桥,只有再见到河边的柳树时,才叫人有了点当初“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感觉,精神也随之爽朗了些,暂时忘却了旅途的劳累。
表舅带着给姥姥上完坟,回到家中,聊起家常,顺带聊到了青儿,才知道十几岁时,青儿得了白内障没来得及看医生,眼睛一直不很灵光,也因此早早嫁了人。前几年和丈夫到广东打工,本想要找我们帮忙,姥姥一听说怕给我们添麻烦,把青儿叫去骂了一顿,为这事青儿私下哭了好几天。3年前青儿一个人从外回来,村里人都说她老公和别的女人好了,从此青儿跟变了个人似的,神情恍忽,不久人就走了,还是表舅们帮忙办的后事。
临走时我让表舅带我到青儿的坟上看看,坟就在河边离柳树林不远的坡地上。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只有河边的歪脖子柳树还在泛着青绿。“我们把带的纸钱都烧了,上坟该做的也都做了遍,完了在往回走的那一刹那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眼:一堆小小的土堆埋藏着我童年的一段记忆;我心里不禁地一阵酸楚,不自觉间忆起了《江城子》里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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