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缓缓驶向临水镇，窗外黄的油菜花和绿的水稻厝落有秩，高大的白杨树驻守着乡间不宽的马路，久违了的安详和清静。田间小路上有老汉牵着羊四处张望；两三个小孩在一家小商店门口撕扭争夺；骑着摩托车的小青年一扫而过，留下一串鸣笛。车在路边一个刻着清水村的牌子前停下，涌上来一群男女老少，嘈杂的声音顿时打破了刚才的安宁，清水村到了。

“喂，那个袋子上我家的……”一个女人喊道。

“给你，你家男人给你捎回来的东西，那回家慢慢看去。”司机嚷嚷道。

“玲娃，你爸说过几天捎钱回来，回去给你妈说啊！”粗旷的声音喊道。

嘈杂升随着人群的散去平静下来，司机将车开进写着村委会的大院里，看门的老头拿着扇子热情的打着招呼。车停稳后司机迫不及待的脱了上衣冲到井边的水桶跟前洗脸，最后索性直接将一桶水倒到身上，像极了“落汤鸡”。甩头的那一霎那，他看到了一个人。褐色的波浪卷头发披在肩头，蓝色雪纺衫，白色七分裤，一副墨镜高挺的鼻梁上，白皙的皮肤透出一股无可抵触的贵妇形象。见他盯着她看，女人微笑着说；“大兄弟，跟你打听一个人，这个村有个叫莫来生的，您知道他住哪吗？”一听找姓莫的，村里倒是有好几家，可是这个莫来生是谁他还真不知道。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抬头高呼；“许大爷，莫来生是谁啊？”

顺着话音，女人将头转向看门的许大爷，原来莫来生就是清水村的村长，因为性子直，脾气犟，大家都叫他“老钻”，这一叫便是三十多年，以致现在村里的年轻后生都不知道他的本名。说起老钻，村里无人不点头赞许，对他的倾佩不是因为他痴情光棍了半辈子，也不是因为他带领全村劳动致富，而是因为他的闺女莫愁。

老钻家的莫愁，在清水村乃至整个临水镇是个附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在大人眼里，那是乖巧懂事的象征；在小孩眼里，那是刻苦努力的榜样，更为惹眼的还不止这些，清水村的莫愁，是个比水还灵秀的姑娘。芳龄18，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到省城重点大学，成了清水村几十年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县长开着车来为她送行，这件事情在清水村光鲜了好长时间，这个从山里飞出去的金凤凰，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不朽的话题。而今，这个一身尊贵的女人打听莫来生，是与莫愁有关，还是公事？

许大爷笑盈盈的打开村委会的会客厅，让女人在那里等侯，他打发刚才的司机去叫老钻。许大爷是个开明的老头，一直在村委会看门，若是有人来找老钻，一般都让他在村委会等，而不是直接带到老钻家里，更何况这还是个女的。说是会客厅，其实就是三张桌子，隔在几个旧沙发两侧，一个柜子立在沙发的右边，钥匙还插在上边，看样子是个新的，这可能是这会客厅里最值钱的东西了。靠窗放着一张桌子，一部电话，一摞书，旁边整齐的堆放着一摞文件，半杯没喝完的茶水，浮在上边的茶叶已泛白，看样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钻，不，这会他的身份应该是莫来生。莫来生摸着满脸的汗进来，手在看到屋里人的那一刻定在了脖子上，整个人便僵在那里，他盯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个他期盼了十八年的女人。愣了足足有两分钟，他才回过神来。脸上的汗顺着滴下。女人先开口了。“来生”，声音颤抖。如此亲切的称呼，十八年后再一次听到却应不出来。

他问；“怎么会是你？”

“是我，我犹豫了好长时间才来的。”女人的声音沙哑。

“你现在来，有什么事情？”‘现在’这两个字略带重音，女人听出了埋怨也听出了愧疚，不禁低声抽泣。

一阵沉寂，伴着女人隐隐的哭声，莫来生扔下了第四根烟头。“羽墨，回去吧。”这个名字，他曾经叫过多少已记不得，如今竟如此陌生。女人梗咽着说；“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孩子，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我有罪，有罪啊！”

陈羽墨，这个让莫来生守候了半辈子的女人；十八年前和莫来生在小河边许诺“非你不娶，非你不嫁”的女人；这个为嫁豪门弃女拋旧的女人。莫来生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不知道该给她说些什么，他没有对她发火，他答应过她不能对她动火；他没有痛恨，这是他一辈子唯一深爱的女人；他更没有埋怨，十八年的所有苦和累终结有那么可心的闺女，他值了。他不在有任何的奢望和幻想，继续做他的村长，照顾女儿，安稳的过完后半辈子，他已经很知足了。

可是她又出现了，在他的梦和希望相继磨灭的时候她出现了。现在，他该怎么办？他不要她补偿什么，他们过得很好。莫愁考上大学，不仅不用他花钱，政府还奖励他不少，她给他带来多么大的荣耀，提起女儿，他做梦都能笑醒。在清水村，在临水镇，他莫来生腰杆挺得直直的做人，说话多含分量，村长做的颇得民心。唯独关乎一个问题，他只字不提，也不想提，那就是她。

陈羽墨走出村委会的时候，天已经沉了下来。有几户人家以亮着灯，已到了开晚饭的时间，村庄被一片浓烟笼罩。她向着村头走去，十八年前，她对这里甚是熟悉，顺着小路，她走到河边。奔波的流水唤起曾经的回忆。，那时好几个村镇才有一个学校，她寄住在舅妈家读高中，便认识了沉稳帅气的莫来生。河边的大树、石头、草地都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她喜欢他的执着和倔强，他霸道的关心和照顾，少女的心被爱打开，但她愿意为他付出所有。年少的懵懂和青涩致使他们的爱情过早的结了果。酿造的结局就是自吞苦果。她看中的莫来生不会错的，在小河边，他跪下对她说：“清水河为证，我莫来生要对陈羽墨好一辈子，对她负责到底。”曾经的誓言并没有褪色，而褪去的是她的信任。她害怕别人的议论，更受不了母亲的责骂，悄悄生下孩子后在舅妈的介绍下嫁给了城里做生意的人，从此音讯全无。

一切都已经晚了十八年，莫来生还是她曾经看中的莫来生。愧疚和自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河畔的青草地暗沉沉的，像一片阴霾要吞噬了她。她放声嚎啕大哭，一片悲伤过后，除了小河潺潺，周围一片沉寂。沿着小路，她来来回回走了数十遍，她知道生活这条路已经回不去了，她那一错便错失了一份冗长的爱，欠下了一份还不清的债。

青草地上，晶莹的露珠颤抖，映着朝阳，一份不眠的情遗落。离开清水村，她决定弥补这一段错失的感情。当年嫁的生意人已成了一家大公司的经理，这些年积攒的钱足够清水村办个小学，她决定把它捐出去。临水镇的小学正好要重建，于是政府决定将清水村新建的小学和临水镇重修的小学合并，将它建在清水村，并取名为清水小学。

四年后，以莫愁为代表大学毕业生被分配到清水小学支教。老钻家的莫愁回乡教书，并在短短几年内成就倍出，顺利评选为清水小学最年轻的骨干教师。老钻、莫愁便成了清水村几代的传奇。

小河潺潺，冲淡几许错失的过往，

水草青青，绿了几多希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