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带着你和风赛跑的感觉。”严毅驾驶着摩托车,对背后的周琳说。
周琳双臂环着严毅的腰,脸颊紧贴着严毅的脊背,闭着眼睛,柔声说:“我想起了《泰坦尼克号》里的场景,男女主角站在船头,男主角从身后搂着女主角,两人在海风里伫立。”
“我们也和风缠绵着,不同的是,男子在前,女子在后。”
“毅,我感觉你就要带着我飞起来了,我有点害怕,怕摔下去。”
“琳,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严毅说罢,爽朗地笑。
摩托车经过一个弯口,一辆轿车猛冲了出来,向摩托车扑来!周琳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严毅毫不迟疑地转过车头,面对轿车,用自己身体挡住周琳,同时一把将周琳推下摩托车。周琳在地上滚出几米。她停止翻滚后,忍痛抬头看去,严毅仰躺着,殷红的血从他头部流出,像蛇一样曲折蜿蜒地爬行。
“毅!”周琳撕心裂肺地喊。
周琳猛然从床上坐起,脑袋低垂到胸口,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她无力地掀开被子,深深叹了口气。又一次被这个梦惊醒。
周琳睡意全无,她起床到卫生间冲脸。她把脸埋在哗哗的凉水中,良久。她关上水龙头,来到客厅,瘫倒在沙发里,数着秒针转动的响声,心乱如麻。清寒的月光洒了进来,她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地板上。黎明逐渐到来,窗外亮了起来。借着晨光,周琳看见墙上的合影。温柔端庄的自己挽着英俊挺拔的严毅,两人幸福地笑。“谁会想到,你的生命定格在二十七岁。”周琳苦涩地笑。
太阳已升起,天色大亮。周琳拨通了大学同学徐韬的电话:“喂,韬,没打扰你睡觉吧?”
“没,刚吃早饭。”
“还在研究心理学?”
“当然。”
“帮帮我,我老做恶梦。”
“噢,关于他的恶梦?”
“嗯……”
“晚上见面,详细谈谈。”
“好。”
咖啡馆里。徐韬吸了口烟,关切而略带怜悯地注视着周琳:“这么久了,你还活在他的阴影里。”
周琳淡淡一笑,啜一口咖啡:“他是我的未婚夫啊,而且是为保护我而死的。”
“也是,”徐韬摁灭香烟,思索了片刻,说道,“你到现在还放不下他。你要明白,沉溺于不幸往事只会把你囚禁在痛苦的牢笼里,让你在煎熬中度日如年,和快乐绝缘。生活还在继续,我们必须向前看,要学会忘记过去的悲伤,坚强乐观地生活。”
周琳扶着额头,无奈地一笑:“要放下,好难。”
“不,”徐韬摇头,“根据心理学知识,你可以找到他早年的资料,比如日记等,细致详尽地了解他早年的历程。之后你会发现,放下他并不难。”
“谢谢。”
“跟我就别客气了。”
周琳接过上了锁的日记本,向严毅的母亲道了谢,微笑着阻止了要送她出门的老人,离开了严家。
周琳回到家,注视着日记本,叹息着说:“毅,我就要窥探你早年的生活了,原谅我的冒昧,你一定懂的。”她用锤子砸开锁,里面掉出两张照片。一张是毕业照,另一张照片上,一个清秀的少女穿着蓝色上衣和牛仔裤,头戴花环,抱一把吉他,坐在树下,明朗地笑。周琳惊异地发现她的面容和自己很像,旁人大概会以为她是自己的妹妹。日记有五篇,从日期可看出,是毅在高中时写的,跨越了两年时间。那时候,毅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涩少年。本子首页工整地写着英文金曲《月亮河》的中文歌词:
月亮河,宽不止一英里
总有一天我会优雅地跨越你
织梦的人啊,那伤心的人
无论你将去何方,我都会追随着你
两个流浪的人想去看看这世界
有如此广阔的世界让我们欣赏
我们跟随同一道彩虹的末端
在那弧线上彼此等候
我那可爱的老朋友
还有月亮河和我
后面几天,周琳反复仔细地阅读毅的日记:
01年5月6日
今天到新学校。站在讲台上作自我介绍时,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看着台下一张张陌生面孔,我内心不安。我能适应这个全新的环境吗?我能在这里找到以前那样的好朋友吗?接下来的体育课,我感到深切的孤独。同学们三五成群地玩耍,作为初来者的我却孤零零地站着。发现一群人在踢足球,我跑过去请求加入,他们说人已经够了,让我在场边捡球。我沉默地站立在场边。球飞出场地,我跑去捡,来到操场外的栏杆旁。一个女生独自站在那里看书。除了我,只有她独自一人。因此我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她穿洁白衬衣,蓝色裙子,秀发披肩,肤色白皙,面容秀气。“同学,帮个忙。”我说。她蹙眉抬头,我以为她生气了,她却又笑起来,抬脚碰了碰球。“你叫严毅?”“是啊,你呢?”“余诗梦。”我捡起球,道谢后回到场边。
01年6月15日
晚自习后,我整理完课桌才出教室。余诗梦站在门口,她瞪了我一眼:“还以为你要在教室过夜呢。”
我开玩笑:“嫌慢,你先走啊。”
“我要先走,谁带你过马路啊?我可不放心你的安全。”
我们照常并肩随着拥挤的人群走出校门。我不停地说话,从班头的新发型到昆虫的变态。她笑着听,不时点头或插话。和她一起,总是很愉快。后来说累了,我陷入沉默。
她突然拉拉我的袖口,指指音像店:“听!”我驻足倾听,那里在放我最爱的《月亮河》。梦扬起小脸,陶醉地闭上眼睛。
我笑了:“我也爱听这首歌呢。”
梦立刻睁开眼,扭头看着我:“真的?”那副惊异的神态使她显得天真单纯,叫人忍俊不禁。
“假的,骗你的。”我开玩笑。
“哼,就知道你骗人!《月亮河》不是谁都能欣赏的!”
“嗯……虽然我对音乐不在行,这首歌的旋律还是很吸引我,它舒缓轻柔,深情款款,优雅甜美,好像……”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好像什么?”梦急切地问。
“好像一位靓丽的少女,幸福而满怀憧憬地述说青春心语。”我仰望夜空,仔细搜索大脑里的词汇,字斟句酌地形容我最爱的歌。
“嗯嗯!这也是我对《月亮河》的感觉!还说你对音乐不在行,看来过于谦虚啦,”这个话题使梦很兴奋,“不瞒你说,我学吉他,就是为了弹这首歌。有一次还弹了一夜呢!”
“噢,一定吵得邻居睡不成觉吧?”
“才没呢!”
“狡辩!”
“就是没有!”
过了马路,我们像往常一样互道再见,各自回家。
01年12月26日
下了大雪。担心她的安全,一大早到她家楼下等她一同上学。天空漆黑,地面银白,空中不断飞舞着雪花,四周很安静,偶尔响起脚踩雪地的吱吱声。我焦急而耐心地等她,心里充盈着一种莫名的喜悦,和不安。看到她了,蓝色羽绒服,白色裤子,打着红伞。“梦。”我走上前。她意外地看着我,随即笑了。
“雪太大,不放心你,所以……”
“走吧。”她甜甜地说。
我们并肩走向学校。往常放学后和她同行,我总有说不完的话,可眼下,不知为何,我找不到话题。我们在沉默中行进,只听到雪在我们脚下*吟。
“嗨,梦,”我没话找话,“吃早饭了吗?”
“吃了,但胃口不好。”她用无可奈何的口吻说。
她问我:“昨夜睡得好吗?”
“不好。”
“我猜就是。”
“怎么猜到的?”
“你担心我呗,怎么睡得好?”她随即清脆地笑起来。
02年4月16日
这些天,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吧。
每天下午翘课后,就骑着自行车,带着梦,绕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迎风而行。梦背着吉他,双臂环着我的腰,脸颊贴着我的背。我们在和煦的风中飞驰,在绚丽的夕阳下飞驰,在玫瑰色的晚霞下飞驰。天色渐渐暗了,我们也累了,我刹住车,找一处树荫,坐下休息。我和梦相互依偎靠着树干,我把双手垫在脑后,梦解下吉他,弹《月亮河》。我们都沉醉在撩动心弦的旋律中,不觉间唱了起来,一遍又一遍。梦终于止住手指,她说:“我总觉得,我过生日那天弹得更好。”我说:“你每次弹,都使我沉醉。”
03年5月8日
残月下,寒风里,我骑着自行车,沿着往昔和她一同走过的路,有气无力地踩着踏板。梦,你为何不明白我的苦衷,我们究竟为何会这样,为何?!远远地,我看见路灯下,一个清瘦娇小的身影,洁白上衣蓝色裙子,双手抓着书包带子,孤独而倔强地站立。是她!她一定是来等我好好谈谈的。“梦!梦!”我使劲踩着踏板,激动地喊着。接下来,我看见了什么?她突然转过身,跑步离去,消失在人海中。我要疯了!梦,你究竟为什么这样?为什么折磨我?因为我之前伤害了你吗?如果是这样,我认了。好吧,即便我们以这种方式结束,你依然是我记忆里最美的相遇,我会用心铭记你我共度的岁月。梦,我把你的照片夹在这个日记本里,永远珍藏。梦,还有一个月就毕业了,之后,我们恐怕再也见不到了吧。我会牢牢记住你的相貌。今后我只会关注那些相貌和你相近的女子。
酒吧里。周琳喝了一大口酒,双手撑着脑袋,哀怨地对徐韬说:“看了他的日记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他初恋情人的替代品。”
徐韬翻看日记,又看了看余诗梦的照片。“不要那样想,”徐韬把周琳面前的酒杯移开,给她倒上咖啡,“他为了保护你,可以毫不犹豫地迎接死亡,若非深爱你,怎会做出如此举动?”
“可是日记……”周琳指了指最后一篇日记的最后一行字。
“这只能代表他当时的想法。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为感情所困时写下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那他为什么选择和酷似梦的我交往?为什么?”周琳把脸埋在臂弯里,双肩颤动着。徐韬默默看着她,等她抬起脸,递给她纸巾。
周琳擦泪时,徐韬说:“也许毅最初注意你,是因为你长得像梦。但随着后来和你交往的加深,他显然忘掉了梦,真正爱上了你——如果仅仅因为你长得像梦,他很快就会因为你和梦的差别而失望,你们的感情怎会这样持久和幸福?他又怎会心甘情愿为你牺牲?”周琳沉默不语,端起徐韬倒的咖啡。
“多到安静的地方散散步,有助于恢复心情。”徐韬说。
“等会儿你有空吗?”周琳问。
“有。”
“陪我散步好吗?”
“没问题。”
夜幕下,两人并肩走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
“我现在对他的初恋越发好奇,”周琳说,“好想了解得更详细一些,但日记只有五篇。”
“呃……你不妨和当事人联系。”
“你是说,和余诗梦?”
“是啊。刚才我看见,毕业照的后面写着每个学生的电话或邮箱。”
“会不会失礼?”
“怎么会,毕竟过去了近十年,她应该看开了。”
“韬。”
“嗯。”
“大学里你就经常照顾我呢!”
“你是我在班上仅有的同乡啊。”
“当初我们也经常散步。”
“是啊,当时我常常向你倾诉烦恼,告诉你我遇到的纠结事。”
“现在你做了我的心理医生,嗬嗬,善有善报啊!”
徐韬欣慰地笑了:“琳,这么久,你终于笑了。”
“嗯……”
“看开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我决定和梦联系了,我要详细了解他的初恋,为了向前看。”
周琳按照毕业照上的联系方式,给余诗梦的邮箱发去一份信,字斟句酌地介绍了自己和严毅的关系和严毅的死以及自己的痛苦心境,请求余诗梦理解自己,把那段往事告诉自己,并请她原谅自己的冒昧打扰。周琳祈祷余诗梦依然在使用这个邮箱。
几天后,周琳收到回复:
周小姐:
您好!
收到来信,得知您的不幸遭遇,深表哀悼。您的未婚夫严毅,是我高中时代的初恋情人,当年和他度过的时光,是我记忆中最纯最美最动人,也是最伤心的部分。本来我决意把它埋藏在记忆深处,听任时间洪流的冲刷。但是您对他的刻骨思念,他对您的无悔牺牲使我非常感动,您的要求我不能拒绝,而且您作为他的未婚妻,有权了解他的过往。我把那段往事讲给您。
严毅是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之前转到我们班的。十年前的上午,当他做自我介绍时,我从他眼中发现一种孤独忧郁的神色,他面对新环境时大概有点不安。正是这种神色吸引了我。我当时正处于孤单自闭的状态。我爸本是市长,因为贪污而入狱。这事闹得满城风雨。那段时间里,我总感觉有人在戳我的脊背,不怀好意地说“看,那就是贪污犯的女儿”。我被自卑心理束缚,开始了自我封闭,成了班上最孤单的一个。毅眼中的一抹孤独,使我产生遇到同类的欣慰感觉。
接下来有节体育课。我照常独自站在一旁,安静地看书。突然听到一个男生对我说:“同学,帮个忙。”我故作不满地抬起头,我的自卑和骄傲,要求我摆出一幅非常不喜欢被打扰的样子。发现眼前的是毅,我不禁笑了。我把球踢给她,并告诉他我的名字。
这是我和他第一次接触。
毅足球踢得棒,很快入选了校队,成为体育特长生。他性格沉静,因此朋友不多。沉静使他显得很酷,加上他精湛的球技和挺拔的个头,很多女生关注他。他对那些女生总是不冷不热。但他对我很热情,常常主动和我说话。记得他转来的一周后,晚上放学,我被人群夹裹着,独自一人走出校门……
余诗梦照常单独走出校门,照常神色忧郁。她没有注意到背后响起的急促的脚步声。“嗨。”身旁有人向她打招呼。她抬头看去,严毅和她并肩而行,面带温和安静的笑。
“你好。”梦也笑了,抬手向他摇了摇。两人旋即陷入沉默,都在思考说什么。
“你,”梦先开口,“在我们班还习惯吧?”
“嗯……”毅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就那样……”
“噢,时间长了会习惯的。”
“希望如此。班上男生没几个会踢足球。”
“听说你入选了校队。”
“是啊。”
沉默再度袭来。两人不声不响地并肩而行,偶尔没话找话地聊。
“过马路吗?”梦问。
“过啊。车真多。”
“是啊,事故多发地段,可要小心。”
过了马路,两人分路而行。
第二天放学,梦刚走出教室,毅从后面走来,大方地打招呼。梦不禁高兴地笑了。毅的话比昨天多多了,他拿班头和他原来的班头作比较,说现在的班头人不错,就是反应慢半拍,总让人无奈。还说找他搭讪的女生不认识几个球星,却冒充球迷。梦不停地笑,偶尔评论几句。
一次体育课,老师要求大家两人一组练羽毛球。梦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茫然不知所措。她的自卑和骄傲使她不能主动找同学搭档。一个个女生从她身旁冷漠地走过,热情地招呼朋友一起练球。梦把祈求的眼神投向她们,但这没用。梦低下头,咬着嘴唇。
“嗨!”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她面前。梦抬起头,是他。
“我们两人一组行吗?”毅的语气略带拘谨。旁边几个男生说:“你怎么不和我们一组?”“重色轻友!”
“如何?”毅问道。
“好吧!”梦神色仍然忧郁。
毅爽朗地笑了。梦也露出笑意。
毅的友善和主动使两人成了朋友。他们放学后同行,课间一块说笑。周末两人一起出去玩,游乐场、电影院、麦当劳……梦总是不让毅为自己买单。
这个周六的黄昏,梦和毅拿着冰淇淋,趴在大桥栏杆上看日落,夕阳把玫瑰色洒在他们的脸上,清风抚摸着他们的头发。梦边吃冰淇淋边说:“我觉得傍晚的太阳最美,它柔和、瑰丽、深情……可这也是它离去的时候。夕阳是美好却短暂的,”梦低下头,“我们的青春,也是这样……谁知道十年后,我在那里,你又在何方呢?”
毅专注地望着夕阳:“正因为短暂,才要加倍珍惜,尽情享受,抓紧时间快乐。面对现实中的种种不如意,我们不妨期待最好的结局,作好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去活。”
“毅,你总能让我振奋起来。”
“呵呵。”
“毅,问你。”
“嗯?”
“为什么待我好。班上人对我很冷淡的。”
“这个……最开始,出于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理吧。”
“同病相怜?”
“是啊。总觉得这里不如以前的班级,和这里的同学亲密不起来。班上会踢球的又少,在这里没朋友。”
“你发现我也没朋友。”
“你经常一个人。”
“是啊,”梦扬起头,凝视晚霞,“我自闭。”
“但你内心渴望被理解。”
“我内心很自卑。”
“能告诉我原因吗?”
梦笑了,注视着晚霞,平静地讲起自己如何由官二代变为罪犯之女,自卑心理如何把自己封闭起来。毅认真听完,竖起大拇指:“我很钦佩你。”然后毅告诉梦他转学的原因:因为打架违反校规,被通告批评,觉得无颜面对朋友们,干脆离开。“你比我坚强得多。”毅说。“有时我真想大哭一场。”梦呜咽了。毅沉默了。梦失声痛哭。毅一言不发而又关切地注视着她,当她哭不出声音时,递给她纸巾。
寒假来了,梦的生日不远了。毅建议梦庆祝一下,梦起初不愿意,她觉得请不来人,即便庆祝也冷冷清清,最后在毅的坚持下同意了。这天晚上,毅买了蛋糕,来到梦的家。梦的母亲有事不在。毅和梦竖起蜡烛,划火柴点燃,拉合窗帘,息掉电灯,冷清的房间有了生日氛围。毅拍手唱“祝你生日快乐”,梦闭上眼,双手相扣,许愿。两人一起吹灭蜡烛。毅拉开窗帘,朦胧柔和的月光如水一般倾注室内,房间里仿佛蒙上一层薄纱。“不必开灯了,”毅说,“氛围真不错。”“好啊。”
毅打开葡萄酒,两人喝着酒,吃着蛋糕。梦放上唱片,《月亮河》的旋律响了起来,委婉深情。
两人沉浸在音乐中。
音乐放完,毅打破沉默:“记得电影中,赫本抱着吉他,坐在窗台上唱这首歌。”“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像赫本那样呢。”“这个想法不错。”“好吧!”梦吃完蛋糕,抱起吉他,坐到窗口。朦胧的月光把她包围。她抬头凝视明月,手指灵活地跳动,《月亮河》的旋律再次响起,梦唱了起来: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oh, dream maker, you heart breaker
wherever you're going, i'm going your way
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we're after the same rainbow's end, waiting round the bend
my huckleberry friend, moon river, and me
毅陷在椅子里,专注地看着梦。梦一身洁白衣着,在朦胧的月光中恍如纯洁的仙子。不觉间,莫名的不安充盈了毅的心,这种不安,毅在下雪的早晨等待梦时有过。一曲终了,毅鼓掌。梦起身,学着赫本的样子,庄重地鞠躬。毅站起身,刚要说什么,却感到有东西卡住了自己的喉咙。梦看着他,不作声。气氛一时显得尴尬。梦找出笔和纸,写下几行,郑重地交给毅:“这是我刚才许的愿,无论如何你看一下。”梦咬着嘴唇低下头,转过身。毅展开纸条,借着月光看到:和毅永远相爱。“梦!”毅从背后搂住她。梦转身投入毅的怀中,哭了。
……
就这样,两颗孤独而年轻的心在相互抚慰中擦出火花,我和毅开始了。毅犹如一道明朗的阳光,照亮了我原本苍白的世界,和同学的冷漠关系变得微不足道。到现在我仍坚信,那段时间我们都把对方看作自己幸福的源泉。每天早晨起床后我总是打开窗户朝下看,毅挺拔地站在窗下,提着热腾腾的早点,旁边放着自行车,他为了带我兜风专门买的。我朝他招手,他含笑看着我:“瞧你那样,头都没梳!”我一路小跑到楼下,他把早点递给我,跨上自行车。我坐上去,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拿着早点。他响亮地蹬起踏板,我的头发在晨风中飞舞着。我沐浴着清朗的风,吃着热腾腾的饭,别提多幸福了!我们下午不时翘课,他骑车带我兜风,我们没有明确的目标,就是跟着感觉走,累了就坐下休息,这时我会弹起随身携带的吉他,当然是《月亮河》。我们一遍一遍地弹唱。夜幕降临,我们到闹市区吃饭,然后逛街。有时候他下午到校队训练,我就独自坐在场边,安静地等。当他的目光移向我这边,我立刻跳起来,使劲招手。他也向我招手。旁边的女生们嫉妒地盯着我,我心头泛起小小的得意。
周末、假期里,我们更加频繁地出去玩。一次五一假期,我们背着背包跑到山区玩了两天,他从山坡上采了一大束野花,编成花环,为我戴在头上。我们爬到山顶,携手望着灿烂的太阳,高声喊出永远相爱的誓言。这些年来,这些记忆一直躺在我内心深处,很少被触及。现在回忆起来,它们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就像发生在昨天,我除了意外,更是感慨万千。
刚上高三时,毅因为我和一个女生起了冲突,这事我后来才知道。那个女生对毅有好感,但毅对她不冷不热。她对我这个边缘化人物很轻视,甚至歧视,她看到毅和我在一起,很嫉妒,于是在班上传关于我父亲的坏话。这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和毅在一起我就很快乐了,别的我不在乎。但毅不允许别人说我坏话。某天,那女生说我坏话时被毅撞见,毅当众甩了她一耳光。那女生哭着跑开之前,警告毅当心点。
全市高中足球赛的决赛到了。毅作为队长参赛。这场比赛的结果对体育特长生的升学有重大影响。梦逃课给毅加油。两队相持不下。对方一队员不停地对毅拉扯,毅本能地推了对手一下,不料对手立刻倒在地上,蜷缩不起,一副痛苦状。裁判向毅出示红牌。毅愕然。看台上的梦难过地攥紧拳头。毅垂着头走下场。毅的队伍立刻陷入被动,被对手接连破门,输了球。比赛结束后,梦跑到毅所在的替补席,毅瘫倒在椅子里。对方球员欢笑着从旁边走过,梦看见刚才假装被毅推倒的队员和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起,那个被毅扇耳光的女生。
毅成了丢掉冠军的头号罪人,队友、教练或明或暗地指责毅的冒失,队长选举时毅没有连任。毅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和梦在一起时也长久地凝眉沉默着。梦给毅讲笑话,或者和毅出去玩,但都没用。毅不知不觉中把情绪发到梦身上。梦的自卑和骄傲不允许她退让。两人爆发了一次真正意义的争吵。毅气恼地说“要不是因为你,我哪会被裁判冤枉”,梦忍住泪水,大声喊道“对,我就是灾星,”转身跑开。毅有些后悔地看着她的背影,但最终没追上去。两人冷战了几天。这天放学,毅终于主动走向梦,梦扬起头大步绕开他。毅紧紧跟着她。蒙蒙细雨中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梦的家所在的楼下。
毅开口:“梦,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我很后悔,真的。”
梦站立了一瞬,终究头也不回地上楼。毅追上去,梦关上门。
“梦,我错了,我真的好后悔……”毅难过地说。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梦靠着门冷冷地说。
“你要我怎么证明?”
“除非你在楼下站一夜。”梦说。
“好吧!”毅郑重地回答。
他回到楼下,站在雨中。雨越下越大,毅一声不响地站着,凝视着梦的窗户。梦从窗帘缝看着毅,后悔了,但她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看着毅站下去。雨哗哗啦啦地下,玻璃全湿了。毅依然挺拔地伫立在雨中,凝视梦的窗户,他知道她在那里看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梦不安地踱步,她后悔自己的条件,担心毅,但她做不到让毅上来。
雨在窗外咆哮着,梦心乱如麻,在床上翻来覆去。毅仍然站着。
雨声终于止住,窗外的天边亮起来。
彻夜未眠的梦冲到楼下,毅浑身湿漉漉地立在那里,神色憔悴。梦楼着他脖子哭,毅抱她入怀。
毅因为淋雨高烧不退,住了院,缺席了校队的很多训练。梦背着吉他,提着补品到医院看他。毅的父母反感地瞟了梦一眼,离开病房。梦掩饰着不安对他们笑。
毅看见梦,憔悴的脸上露出笑容。梦坐在床边,给毅削苹果。“喂我吃。”毅调皮地说。梦娇嗔着瞪了他一眼:“嘴张开!”毅张开嘴,梦把整个苹果塞到他嘴里,毅“呜呜”地叫,梦笑嘻嘻地把苹果拿出来,用小刀切成一块块喂他。
“你带吉他来了。”毅吃完苹果说。
“听音乐有助于缓解心情。”
“弹吧,百听不厌的那首哦!”
“听好啦!”
病房里响起《月亮河》的旋律和悦耳的笑声。
天色渐晚,梦在毅的坚持下离开病房。毅的父母面带愠色从梦身边走入病房,关上门。梦不由自主地站住,她感觉情况不妙。她趴在门上听,毅的父亲说:“你为了那个女生把自己弄成这样,都缺席多少训练了,还考不考体育学院?”毅的母亲说:“上次你为了她得罪别人,在比赛中还吃了大亏!”毅无言。毅的父亲严肃地说:“孩子,不要为了一个女生把自己的前途毁了!”毅叹了口气,没作声。梦哭着跑出医院。
梦不再到医院看毅。毅出院后,对梦说:“快高考了,我们专心备考吧,不要老腻在一起了。”梦无言地低下头,旋即转身而去。敏感的她认为毅在他父母影响下打算远离自己。毅看出梦的忧郁,连忙追上去,梦冷淡地笑:“别解释了,专心备考吧。”她大步离去,毅站在原地,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喊出声。
后来,毅和梦都没主动靠近对方。在他们看来,对方有意回避自己。梦认为毅受其父母的影响,故意远离自己;毅认为梦不理解自己的用心,一味耍小性子。于是一道看不见的墙隔在他们之间。每当他们有意无意看向对方,就故作冷漠地扭过脸;课间更是把彼此的距离保持在三米以上。梦回到了独自一人的生活;毅开始和其他女生交往说笑,有时故意当着梦的面,每当这时,梦就咬着嘴唇低下头。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我表面上装得毫不在乎,内心难过极了。我疯狂地做题,想借此忘掉他,可是做不到。闲暇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有时睡觉也梦见他,早上醒来,枕头都哭湿了。一天晚上,我背着书包走出教室,鬼使神差地来到体育场附近,恰好毅结束了训练,走了出来。我看着他,咬着嘴唇。毅叹了口气。我们默默地并肩而行,就像最初那样。只不过当时我们还能没话找话地聊,现在完全沉默着。穿过马路,就要分开了。我最终没有放下自己的骄傲,转身而去。 “慢走。”毅淡淡地说。我没回答,泪水流了出来。
我哭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最后决定丢下骄傲,找毅好好谈谈。
那晚放学,我早早来到毅放学必经的路口,焦急而耐心地等。毅骑着自行车出现在眼前。我的心怦怦跳动起来,毅明显加快了速度。“梦!”他喊道。我含泪笑了,正要跑过去,现在我仍然坚信只要我当时跑到他面前,我们就可以和好如初。突然我发现,毅的父亲骑着车,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显然在暗中盯梢。我不能过去,不能和他接近,不然他父亲会责罚他的。于是,我咬着嘴唇转过身,跑步离去。泪水流了下来。我可以想象毅痛苦万分的表情,毅,抱歉了!
从那以后,毅再也没看过我一眼。我懂我给毅造成的伤害,我不怪他。高考在即,必须专心备考。我没有再找他。我们就此没了交集,成为平行线。
高考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一直没联系过。
这就是我和毅的青春往事,青涩、秀丽、纯洁而不甘的往事。
周小姐,希望这些关于毅的资料可以帮你抚平思念和创伤。希望你能在我们的喜悦中寻找到自己的喜悦,在我们的痛苦中化解自己的痛苦。
祝:天天快乐
余诗梦
11年7月3日
咖啡馆里。周琳喝了口咖啡,对徐韬说:“他们的初恋故事挺动人的,我都想听听《月亮河》。”
徐韬微笑道:“要不要我给你唱?”
“你真的会唱?”
“假的,骗你的!”
“你……真坏!”
两人笑了起来。
“你的气色好多了。”徐韬的语气表示他很欣慰。
“嗯,慢慢的也看开了,”周琳一边享受咖啡一边说,“你说的对,要向前看,要学会看淡过去的痛苦,而不是被它困住,要乐观,要积极。”
“等会儿想散步吗?”
“可以啊!不过我想再喝杯咖啡。”
“呵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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