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7年1月27日,一个异常寒冷的日子。
彼得堡的皇宫。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得意洋洋地拿起一杯伏特加,仰起头一饮而尽,满面红光地环视着侍臣们,“嘿嘿”笑着说:“今天是丹特士男爵和那个目中无人的文人决斗的日子。丹特士男爵将用他百发百中的枪法,让那个狂徒永远闭上他该死的嘴巴!”
一个侍臣迎合道:“普希金这小子,以为自己会写几句惹得女人流泪的诗就了不起,依仗他那点名望,到处说皇室的坏话,还发表歪诗挑唆人们反对皇上,争取什么自由、平等。他写的那首《自由颂》,宣扬的是大逆不道的思想,分明是对皇上的亵渎。今天他死在丹特士大人的枪下,真是罪有应得。”
另一个侍臣谄媚道:“皇上对普希金已经很宽厚,仅仅判他流放罪而没有判他死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文人却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发表歪诗。还是我们的陛下神机妙算,让英俊倜傥的丹特士大人勾引他的妻子,激起他的愤怒,从而在决斗中置他于死地。”
尼古拉一世慢悠悠地闭上眼睛,摸了摸胡须。
“陛下,”又一个侍臣小心翼翼地说,“听说普希金这小子,表面上文弱温和,骨子里却刚烈好斗,在学生时期,就擅长击剑和射击……”
尼古拉一世哈哈大笑着摆了摆手:“不必担心!普希金这种自命不凡的文人,即便在你死我活的决斗场上,也会坚定不移地遵循所谓的规则。我已授意丹特士男爵,让他不必遵循规则,在规定的时刻前就开枪,先下手为强!那个自命不凡的文人,根本不明白这些心机,在规定的时刻前,他不仅不会开枪,也不会有任何防备!”
“陛下英明!”众人齐声说道。
尼古拉一世仰起头再饮一杯伏特加。
27日下午4时,甜食店里。
诗人沉郁地注视着桌上的一杯咖啡。
友人不放弃劝阻诗人的最后机会:“为了一个背叛自己的女人,去和那个花花公子决斗,实在不值啊!”
诗人缓缓抬起头,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朋友,不必劝了。”诗人端起杯子,不紧不慢喝完咖啡,用手帕仔细擦了擦嘴角,从衣袋里掏出手枪,再次确认子弹已经装好。“祝我好运吧,朋友。”
诗人不紧不慢站起身,在友人的陪同下,从容不迫地走出甜食店。这是一个异常寒冷的日子,眼前是一片粉妆玉砌的天地。圣洁而高贵的白主宰着世界。即将驶向决斗地点的雪橇停在不远处。
“亲爱的,等一下!”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已经一只脚踏上雪橇的诗人回过头,一个俏丽的身影努力朝这边奔来,积雪被她踩得“吱吱”响。
“亲爱的!”她满头大汗地扑倒在诗人怀里,上气不接下气而又呜咽地说,“是我背叛了你,犯罪的是我,求求你不要承担我的罪过,别去决斗!过去的一切,全是玩笑,你一走,我就会死掉!”
诗人温柔地搂住她,抚掉她秀发上的雪,对她说:“亲爱的,是我专注于诗歌,错误地忽略了你,才使你寂寞。你没有犯罪。”诗人轻轻推开她,毅然跨上雪橇。驾驶者一挥鞭子,套着绳索的猎犬拖着雪橇飞奔起来。雪地上留下两条深深的坑道。
她站立在原地,欲哭无泪地注视着远去的他。他回过头,平静地一笑:“亲爱的,你不要站在风雪中!”
诗人凝视着前方,陷入沉思,神色凝重。
男性之间为女性决斗,是俄国上流社会的强势社交文化。如果诗人拒绝决斗,沙皇当局必定添油加醋地宣传,把诗人形容成胆小鬼、懦夫。诗人大力宣扬的俄罗斯文学精神,极有可能在沙皇当局的恶语中伤中被泼上污水。为了保护自己的尊严,更为了捍卫俄罗斯文学精神的纯洁,诗人毅然以文弱之躯奔赴决斗场。
“这也许正中你们下怀,你们早就想除掉我了吧。好吧,你们得逞了。但是,即便你们除掉了我,俄罗斯文学精神的大旗也不会倒,相反,她会因为我的死而更加壮丽!”
雪橇在彼得堡郊外的小黑河畔停了下来。
诗人正了正衣领,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走下雪橇,大步向前走去。
死亡之于这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已经开始了!
阴冷的狂风用力撕扯着诗人的头发。此刻太阳正在云层上面不紧不慢地散步。远处的白桦树呈现出梦境般的肃穆与洁白。
诗人迎着凛冽的寒风,紧盯着一个由远及近的身影。丹特士,沙皇的鹰犬。
诗人紧闭嘴唇,扬起下巴,用雄狮般激愤的目光注视丹特士。
丹特士不禁委琐地缩了缩肩膀,但很快镇静下来,一脸麻木地迎接诗人如剑如刃的目光。
在早已到场的公证人的监督下,诗人和丹特士背靠背站立。他们要向各自前方走二十步,然后转身,开枪。
诗人紧握枪柄的右手凸显条条青筋。
诗人帅气十足的脸上涂上了一层冷峻的霜。
诗人的头发在寒风中舞动着如雄狮的鬃毛。
诗人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
此刻太阳已从厚重的云层里走出,将她温暖耀眼的光芒倾洒在列兵般的白桦林身上,也倾洒在无畏勇士的英俊坚毅的面庞上。灿烂的阳光似乎在用这样一种方式同一代巨匠依依惜别。那看似明亮透明的阳光,其实蓄满了凡人无法体察的感伤而悲痛的泪水。
“十八,十九,二十!”诗人猛然间转过身。狡猾阴险的丹特士还未走完二十步就转过了身。诗人还未举起枪,丹特士就勾动了扳机。
于是,呼啸而至的铅弹无情射入了诗人的腹部。
剧痛之中,俄罗斯文学的太阳扑倒在地。瞬时,鲜血染红了周围的雪。
“这个不屈的俘虏,深知他的末日就在眼前。在刑场上,他刚强而镇静地,迎接致命的铅弹。”
吟诵着自己作品《高加索俘虏》里的句子,俄罗斯文学的太阳咬紧牙关,强忍剧痛,左手钻成拳头,用力支撑地面,仰起头死死盯住丹特士,右手紧握手枪,不断勾动扳机。“砰砰”的枪声中,丹特士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
“太棒了……”俄罗斯文学的太阳丢掉手枪,双拳捶着地面,如雄狮般嘶吼着。俄罗斯文学精神的尊严与纯洁,保住了!
公证人冲了过来,把诗人抬上雪橇,送往医院。
血愈流愈多,诗人的意识逐渐模糊。死神狞笑着走向诗人。诗人只觉得心胸坦然。
这时倾斜的天空扫过一阵狂风,高大挺拔的白桦树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海涛般的悲鸣。
彼得堡的皇宫里,尼古拉一世和鹰犬们狂笑着推杯换盏,庆贺胜利。他们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将使他们遗臭万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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