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动物的一种本能;人当然概莫例外。人打一生下来,就有了怕字。襁褓中的婴儿,怕黑暗,怕大声,怕生人,怕寂寞,也怕痛。懂人事了,怕的东西渐多:怕伤害,怕阴森的角落,有的还“怕后”。黑夜一起行走的时侯,他拼命往人的前头钻。大一些,上学了,又怕老师批评,怕失去伙伴,怕家长不见爱。再大一些,心理逐渐健全,有些怕字克服了,但新的怕字又来了:怕朋友背叛,怕学业落后,怕闯了祸被制裁,怕受欺负。踏上社会,怕字有了一些质的变化,毋宁叫担心更好:担心失业,担心找不着对象,担心工作搞不好,担心犯错误,担心得不到升迁,担心被人算计。老了,怕病,怕死,怕儿女不孝顺。
天底下大概还没有甚么也不怕的人。李逵天不怕地不怕,皇帝老儿不怕,头掉了碗大的疤;但他怕大哥宋江冷落他,也怕浪子燕青抓他的痒穴。孙悟空,神话里的人物,上天入地,有过怕的吗?有!他怕唐僧的金箍咒。
怕,就是恐惧,心理学家说,恐惧是拥有正常心智的人对于未知危险的一种规避反应。如此说来,有个怕字压在心头,未必不是好事。它可以帮你调整心态,校正行为,事先有所警戒,少出差错。但是,怕字多了,却又不是好事。凡事缩手缩脚,动则怕咎,那就啥事也办不成。人活着,总是要干些事的。关键在于怕什么,不怕什么。不该怕的不能怕,该怕的就得怕。
有一句箴言告诫我们:“胆欲大,心欲细,智欲圆,行欲方”,是指导如何做人和建功立业的。该怕甚么不该怕甚么,可从这四句话十二个字里去找。胆,是克服怕字的决定性因素;“胆欲大”放在箴言的首位。要想成事,就得有一往无前的精神,放大胆子,而不能前怕狼后怕虎,因怕噎就废食。人生如此,国家社会也如此。“行欲方”尽管放在后面说,却是“胆欲大”的前提。路走得正,行为端方,便勿须怕这怕那;该来的不怕它来,有所失也没关系,大胆向前走就是了。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才能抓住机遇。当然不能胆大妄为,妄为就不“方”了。“智欲圆”讲的是策略。光大胆敢闯不行,得前后左右都顾及,讲究点儿方式方法。这样,目标的实现才有保证;有了圆的智,胆儿也会相应大起来。“心欲细”是条件,也是胆大的补充和提醒。摸着石头过河,不过细能行吗?方向要看准,脚下要慎审,摸不准可就有没顶之灾了。一个“摸”字,就说明了心细的必要;胆儿大了,要忌莽撞,莽撞就必然盲目,盲目就失去了胆大的意义。
十二个字,四句话,不能割裂,缺一不可。
然而,令人悲哀的是,人生的路上,这四句话往往有所割裂。常常被割裂出去的是那个“方”字。小偷小摸就不用说了,“行”当然谈不到方。那些居高位或虽然位不高却手里有点权的贪官呢?胆是够大了,有时心也挺细,智也够圆,学会了多方规避可能随时降临的惩罚,贪的心思无所不用其极,却偏偏丢弃了那个最重要的“方”字。行不方,便天怨人怒。尽管常常用“侥幸”二字壮胆,该来的终究要来。琅铛入狱者有之,家破人亡者有之,丢了性命者也不乏其人。这就是丢了前提的大胆的后果。
对于那些不肯在“行欲方”的修养是下功夫,不知耻不知廉的人来说,还是多一些怕字好。旁门左道,胆儿越大,距末路也就越近。“头上三尺有神灵”,没有神灵周围也有人群!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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