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到icu工作是小悦意料之中的事，她已经第三次和护士长发生冲突了。那个老巫婆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大呼小喝的，她不过是她工作上的领导，她可以尊重她，但她不能容忍老巫婆肆无忌惮的践踏她的尊严。调换新的科室是在所难免的了，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去大家都不愿去的地方：icu　。那是全院最苦最累的地方，既然和领导起了冲突就一定会去那的，她并没有不情愿，离开老巫婆总还是值得庆幸的。

报到那一天，icu的护士长很和气，只给她派了半天的工作，下午休息，说是到了一个新环境要自我调节一下。这样的言辞让小悦心里倍感温暖，并不是所有的护士长都是老巫婆，眼前的这一位虽然也是满脸皱褶却总是挂着笑容，亲切的多呢。小悦在暗自庆幸，摆脱老巫婆走进重症监护病房，新生活开始啦，为自己加油！

第二天，小悦上夜班，重症监护病房的夜班是最难挨的，整夜的看护病人，就连打个盹都不可能，到早上交班的时候经常是双脚涨的脱不下鞋子，这些小悦清楚的很。还不到九点钟小悦就去上班了，早点接班吧，这样或许可以选择两个比较轻的病人，初到icu她是有点恐惧的，很多工作还不顺手很多仪器还不熟悉。同一班的小田来的也很早，她们几乎是同时进入了工作间。好在只有两个病人，小悦松了一口气，一对一总算是轻松的，上一班的姐妹也说她俩好福气，夜班会很轻松。小悦接管的病人姓曹，在工作中出现意外失去了左臂，经过8小时的手术刚刚送来icu，生命体征平稳，病人还没有清醒。小悦详细的看了手术记录，病人虽然截去了左臂，却没有致命伤，只后背有多处擦伤，只要病人完成麻醉后苏醒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这样的病人在重症监护病房是最轻微的了，看来运气不错。小田的病人是一为颅脑手术后的，脑袋上有两条引流管，脖子上还有气管插管，考虑到小悦刚刚来到icu她主动选了这个病人，小悦懂她的用心，给她一个微笑，算是道谢了。小田比小悦大几岁，很有点姐姐的样子，告诉她怎样观察术后病人，怎样做重症记录。icu第一夜充满了平安祥和，小悦满足的期待和享受着。

十点四十一分，断臂人终于醒了。看到他睁开虚弱的双眼，小悦松了口气，万事大吉了。他看上去还算英俊，浓浓的眉毛，是那种阳光的帅气的剑眉，小悦本能的朝他一笑，为他闯过了生死关，为自己的任务轻了些。那双眼睛很吃力的懒懒的看了一眼小悦，“你醒了，你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我是你的护士，你随时可以叫我。”小悦那么积极的有点兴奋的言语并没有影响到她的病人，断臂人仍然懒懒的闭上了双眼。小悦的热情并没有削减，“这个姿势舒服吗？要不要变换一个体位啊？”断臂人还是没有反映，或许他还太虚弱，小悦安静的等待着，她同情这个病人，这样突然的失去了臂膀的生命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悯的，更何况小悦那么善良。断臂人似乎是又睡了，眼睛依然没有睁开。

小悦无精打采的回到座位上，这样的死一般寂静的夜拉开了帷幕，小悦毫无兴致的在那打蔫。想到了之前工作中的种种不如意，想到了自己还不曾有一段精彩的恋爱，不知不觉中她的情绪已低落到了极点。突然，病床那出了很大的响动，她和小田都不约而同的转向那，天啊，那断臂人挣脱了束带眼看就掉下床了。她俩迅速的冲过去扶住了他，他受伤的左臂上渗出了鲜红的血液。何大夫也闻声赶到，那断臂人挣扎着呼喊着，“别管我！让我死，我不想活了。”他有力的右手甩到了小悦的脸上，一阵木痛，她却顾不得了。她曾经听说过一个病人在icu病房趁夜深护士不注意跳楼自尽的事，值班护士因此收到了处分。她刚刚转入新的科室，如何能再闹出这等大事，她那么低迷的状态是再也经不起出事了，果真出了事这工作就再没法混下去了。她使出浑身力气压制这个强壮的男人，她狠自己太单薄，她怕急了那个连着她的饭碗的生命。好一阵子她们仨才制服断臂人，重新把他的两只脚系上了束带，小田还想到用一条床单从胸部拦住，两边系在床沿。断臂人不可能坠床了。但他仍然哭喊着，甚至是咆哮着，弄掉了右臂上的输液管，鲜血从针孔流出，小悦看此情景心里莫名的升起了恐怖，她几次试图帮他按压针孔，都被他甩开，血渍污了一大片传单，气氛还是紧张的很。断臂人愤怒的谩骂着、挣扎着，他们仨努力的与他拼搏，此景毫不亚于战场。等所有的人都筋疲力尽了才算为断臂人止住了血，何大夫也为他重新更换了伤口的纱布，小悦不敢再更换床单，只好又加了一个床单盖住了鲜血，毕竟那血渍对他也是一个刺激。断臂人还在谩骂着，不堪入耳，事实上小悦是气氛的，她不过是在工作，她的工作虽然谈不上神圣也该是受到尊重的，即使断臂人是她的病人又如何可以如此谩骂呢？他的头脑是清醒的，他没有权利这么做。小悦想到该让他的亲人安抚他一下，或许他的家人能开导他，于是她打开房门请进了断臂人的弟弟。谁知道弟弟的说辞毫无作用，断臂人的情绪依然很坏，弟弟也无助的走开了。小悦叫住了他，和他攀谈起来。从弟弟的口中了解到，曹大哥是家里的长子，从小生活困苦，懂得替父母分担家庭重担，是家里的功臣。等到结婚生子，家里的生活也日渐宽裕了，终于走向幸福生活了吧，谁料想，他年仅8岁的女儿“小悦”在一次意外中葬身火海，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几度精神崩溃。经过了五年的时间这个家庭才从痛苦的回忆中走出，去年刚刚生了一个小女儿，生活才算又一次步入正轨。可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又出了这样的祸事，让人如何受得了啊。弟弟讲着这些也不由地落了泪。小悦听了此等经历更是备受感染，巧的是他死去的女儿也叫小悦。再看那个男人，走过的原是如此多的磨难，今日的轻生也是在情理之中啊。先前对断臂人的憎恶像是消减了许多，收拾心情给他更多的照顾，更多的帮助，小悦骨子里的善良再一次显现出来。

“你们这群王八蛋！干嘛绑着我？让我死，我不想活了，让我死，我成了废人了，怎么能活？放开我，让我死！”断臂人又一轮疯狂的进攻开始了。他用残缺的身体挣扎着，病床被他的强烈震动弄的吱吱响。另一个病人是颅脑手术后的还没有回复正常的意识，受到这样的刺激就也跟着叫嚷着，一时间整个icu乱成一团。三名医护人员和断臂人的弟弟都在极力的劝说着，希望他可以安静下来配合治疗。但这样的规劝似乎毫无作用，或许是大家的劝解更激发了他的凶悍，也或许经过第一轮的战争他以不把大家放在眼里，他明白没人可以制服他，也或许经过了一小段休息他已经恢复了体力。总之，这一轮他牢牢的占了上风，大家束手无策了。小悦拼命的按住他的上身，可她的力气又如何抵得过那么一个壮汉，她终于坚持不住了，断臂人坐了起来。“就你们还想绑我？狗娘养的，让开！”小悦急了，挥手给了断臂人一个耳光。这一下所有的人都怔在那，断臂人一双血红的眼睛愣愣的望着她，这一下太突然了，是所有人都不曾料的，就连小悦自己也被自己惊住了。但她的思想很清楚，这样好言相劝是不起作用的，想要让他清醒就必须得给他点刺激，无论这样做是什么结果总比没有办法凭他去闹的好。

“你想死，是吗？你去死吧，没人拦着你。你以为你很勇敢，你很厉害，我们怕了你吗？你的死与不死与我们有什么相干？看看你弟弟，他是你的亲人，你死了，他就再也没有哥哥。想想你的妻子，她还在怀抱着你们的小女儿等着你，还有门外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她已经年近七旬，还在外面守着，她们都为了什么？她们等着盼着，难道就是盼的你自我了断吗？你枉为一个大男人，你让人瞧不起！”小悦的脸由于激动涨得通红，而一旁的小田和何大夫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何大夫赶忙拉开小悦，小声说：“我的小祖宗，可别那么对他，要是真出了事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小悦没有搭话，她在等断臂人的反应，她在期待她那些话的作用。而此时弟弟已经泪流满面了，带着哭腔说：“哥，你听这妹妹说的多好啊，我们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你怎么舍得抛下我们啊??????”刚才慌乱的场面戛然而止，断臂人呆呆的坐着，趁此时大家一同上去，扶他躺下，小悦麻利的重新建了一组液路，治疗继续了。断臂人放声痛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在场的人都被感染了（除了那个颅脑手术后的病人）。小悦留着泪，她在试着体会这断臂人的心情，那是一种无人可以体会的悲伤，让他哭吧，连同失去女儿的悲伤一起释放吧，或许这悲伤已经压的太久太沉重了，一个壮汉此刻竟像是一个孩子，那么需要呵护和照顾。小悦轻轻告诉弟弟，他已经平静下来了，自己可以照顾他，请弟弟离开向家人抱个平安吧，那苍老的母亲还在门口翘首期盼呢。弟弟不舍地离开了，病房里又恢复了平静。看看时钟，已经凌晨两点了，断臂人的呜咽在寂静的夜里透着心酸，小悦的心被揪着疼。她走过去，拍了拍断臂人的肩，“大哥，我们都知道你的痛苦，我们陪着你过，有时候苦难也是我们的收获，既然我们无可选择，那么就让我们勇敢的面对真心的收获感动吧。”断臂人没有说话，但小悦知道他听懂了。小悦长出了一口气，自己的良苦用心有了成果，她感到了欣慰。而此时的何大夫和小田也对小悦竖起了大拇指，刚才她们可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啊。

小悦回到座位上完成她的护理记录，还要一大堆的表格要填写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断臂人的呜咽听不到了，小悦望过去，他已经酣然入睡，像个大男孩，小悦的母性情结油然而生，她微笑着走过去为他盖好了被角。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病床上，所有的人都像是服了兴奋剂一样，就连那个神质不清的病人都像是来了精神，自言自语着，偶尔还唱两句歌，真让人哭笑不得。断臂人还是不和小悦说话，小悦自顾自的给他讲着注意事项，全然不看他的表情。等她讲完了，断臂人闷闷的说：“我要吃饺子。”小悦扑哧一声笑了，“刚说过术后第一天要吃清淡的流质饮食，这么健忘啊。两天以后吧，那时你就可以放心的吃了。今天吃粥。”小悦的语气不荣质疑，断臂人怏怏地，却也没有反抗。不一会儿，家属送来了稀粥，小悦特意要了一个咸鸭蛋。她小心的搅拌着，用汤匙舀了半下送到断臂人嘴里，她的样子让断臂人想起了母亲，除了母亲她是第二个给他喂饭的人，这一夜，是这个瘦小的小姑娘给了他勇气和力量，这一夜是他永生难忘的一夜，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拉住他手的是小悦，这个和女儿同名的女孩，比女儿更白皙更可人疼，想想自己起初的谩骂，断臂人感到了一阵阵的脸红。

“你不怨我对你的不恭？”

“当然怨啊，我心眼小的很，要不我不给你饺子吃，馋死你。”小悦调皮的说。

断臂人轻松的笑了，这是他入住icu病房以来第一次笑。面前这个可爱的小护士是上天派来的吗？她是那么清纯那么阳光，是上天怜惜我派她来拯救我的，女儿，是你冥冥中的指引吗？断臂人呆呆的望着小悦，这让小悦有点不好意思了。“怎么，又不听话，是不是还想要一巴掌。”这一说断臂人更轻松了，她是那么亲切。“你和我女儿同名却比我女儿坏多了，我哪敢不听话呀。”听此话，小悦再一次想起了断臂人的经历，不觉得心里酸酸的。

“你快下班了吧，这一夜辛苦你了。”断臂人诚恳的说。

“嗨，我在ｉｃｕ第一个夜班太不平凡了，我还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呢。”说完小悦调皮的笑笑，这又一次使断臂人想到了女儿，她在天堂也会这样笑吗？

小悦只允许断臂人吃了半碗稀粥，这让他很不满意，但小悦的管制又不荣质疑，他砸吧着嘴不情愿的躺下。“嘿嘿，我要去准备交班了，你乖乖的躺好呦。”小悦收拾了一下就回到办公桌前，她要准备交班报告了，第一次参加icu的交班还真是有些紧张，还有昨晚的惊心动魄该怎么交呢？这还要请教一下何大夫才好，听说这icu主任可严厉了，这一关不好过。小悦小心的书写，可还是出现了一点错误，嗨，还得重写，真倒霉。

断臂人悄悄地望着小悦，眼前浮现出久违的场景：一个小女孩在做作业，父亲在一旁看着，女孩的字写的七扭八歪，父亲再也忍不住了从女孩的小手上拍了一下，女孩被打疼了也被吓到了，却还不敢哭出声，抽搭着拿橡皮狠劲的擦??????

一群工作人员来到了断臂人的床前，小悦已经介绍了病人的情况，断臂人才从记忆中醒来。主任仔细的询问昨晚的情况，还好断臂人和大家配合的好，要是主任知道小悦对病人动武那可就惨了。主任又查问了另一个病人，一切正常，小悦可以放心的回家了。小悦冲着断臂人竖起拇指，以对他的表现做为表扬。断臂人也会心的一笑，他从心里感激这个小护士，特别是他让他对女儿的思念有了一个表达的机会，他有一种卸下重担的感觉。

以后的日子，每当小悦值班断臂人就示意她去做他的护理，小悦也大多欣然前去，彼此更熟识了。断臂人一天天好起来，小悦也在icu病房度过了适应阶段，工作更顺手了。每天下午的探视时间断臂人的母亲都来探视，说是家里的农活要忙，看他的情况好些了小儿子就回去了，由她守着，叫小悦有事就喊她。小悦很愿意和这位老妈妈说话，她是那么质朴的庄稼人，小悦觉得很亲切。

在小悦来icu的第三周，护理部又下达了命令，说是心内科的护士长调走了，新护士长要重新安排调小悦回心内科。这个消息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呢？小悦很模糊，在icu的这段日子，小悦看多了危重病人的生死关，生命是那么的脆弱，很多次小悦都感到了在死亡面前的力不从心，这使她对生命有了更深刻的感悟。即便是那个可恶的老巫婆的去留在小悦的心里也已经激不起半点波澜。人生是何等的短暂，下一秒要发生什么？或许下一秒就时过境迁，该摒弃的东西太多了，该学会放下为了更好的迎接下一秒。这短短的三周看到了太多的生生死死，小悦感觉自己长大了，感谢那个老巫婆让自己有了这样一段经历，这么精彩这么珍贵，感谢断臂人让她可以看到自己的价值，让她感觉到亲切的如阳光般的温暖。总之，这间病房是她的一个驿站，她在这里小憩了一下就要上路了，让她可以更勇敢更有力量也更懂得珍惜。

临走的时候小悦特意和断臂人告别，嘱咐他一定要配合治疗。断臂人感觉鼻子酸酸的，做不了任何回答，他从心里舍不得小悦啊。

重新回到心内病房，一切都没有变，除了可恶的老巫婆。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仿佛小悦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生活又回答了原路。然而这不变的背后是小悦的巨变，从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那变化是自然的流露，却渗透到每一个人的心灵。她的笑容总是那么灿烂，她的积极的态度感染着每一个人。

这一天中午，小悦在忙碌的接待新入院的病人，有一个声音在叫她，这声音很熟悉似的，她转身看过去，是他，那个断臂人。他穿了一件崭新的黛色的t恤，整个人显得很精神。“曹大哥！是你呀，你恢复的真快。”小悦惊喜的说。

“是挺快的，不过还不能出院，现在在骨科继续治疗。”

“嗯，很好。”小悦招呼着他的同事偷偷地看了看那空空的袖管，虽然小悦早就知道他的断臂，但今天这个壮汉站在她的面前还是给了她不小的震撼。周围的人都在看他，可想而知他以后要多少次面对这样的场面，小悦在内心里佩服他的勇敢。想到那一个晚上，小悦感到了惭愧，虽然她说教了一通，可平心而论谁能勇敢面对呢？别看自己对曹大哥说得一套一套的，假如断臂的是自己怕还远比不过站在面前的这一位吧。断臂人知道小悦很忙也没过多停留，简单的寒暄几句就告辞了。他的步子很稳很踏实，如果不是空空的袖口没有人会从姿态上看出他的残疾，他的背影在小悦眼里逐渐的高大，走廊的尽头阳光射过，那背影竟没进阳光里了，小悦目送着，心里暗暗的祝福：愿这残缺的生命走出美丽的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