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我的少年,在我的印象中,大多是一身轻衫。就算是在隆冬,北风肆虐的时候,也不过是两件单衣,显得很硬气的样子,却全然不顾自己其时正在北风中发抖,且嘴唇乌青。
很多事情,其实在小时就注定了的。如我的与酒结缘,就与父亲在我出生的两个小时后,将我抱出来,用筷子点酒喂我有莫大的干系。约半岁的时候,已会扶墙而走了。那时家酿有糯米酒,瓦缸盛的,上覆干荷叶,再辅以黄泥覆盖,其香透鼻。酒刚酿成,黄泥尚未撤封,就被我于半夜里偷偷地饱醉一番。大人醒来,我已醉卧在地,黄泥涂了满脸。后来,家里再没酿过酒了,不是怕我偷吃,而是没有经济实力。记得生产队里也有人酿酒,我尝从其家门经过,请我喝上一海碗,大约有三斤左右,一仰脖就干了。少年时候,酒量更大,五斤散装白酒下肚,往往面不改色。
那时的家,其实也未必是我的家。与很多人不同的是,我栖身的地方远离了故土。老家在县里面,只是县里却没有我一家的片土寸瓦,而我则住在外婆家。外婆家在市郊,与城市接壤,村民们俱看不起县里人,称县里人为县叵罗,贱一格的意思。只所以说与很多人不同,是因为我从小就没有户口,城市户口也好,农村户口也罢,我一概没有。因此,很多大人或者小孩,见我都称县叵罗或黑市人,且都喜洋洋的,以我作打趣的对象。
我用我的笔掘的第一桶金是四岁的时候。那时,农村人不好读书,我所在的村子更甚。其时生产队的人在莲池边挖藕,我施施然的在边上看。有人就说:"县叵罗来了啊,你晓得你爸爸的名字吗?"旁边有人接腔:"别小看县叵罗,县叵罗不只晓得他家大人的名字,还会写呢。"都不信,就打赌说,只要我会写大人的名字,就当场奖一节藕。遂以树枝作笔,洋洋洒洒写了十来个名字,后来连《愚公移山》等毛主[xi]语录也写了,满池皆惊,我则得意洋洋捧一大捧莲藕回家。
五岁上小学。入学第一天,就与人干架。学校拉帮结派厉害,同学们以生产队为小派别,三五人为一组。就我是一个人,无派可结。因此打架也最多,每天不少于三架。所以,我现在说,我曾身经千仗,那也一定是过谦。记得小学时班主任姓王,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教师,很和蔼可亲的样子。那时我的记忆力惊人,一篇课文读一遍就基本上能背诵,不过,王老师却很少让我先背,一般是让生产队长的儿子先背。那小子也挺争气,读上五六遍就能背诵了,所以我也不需要等待多久。在王老师那里我学到很多东西,让我一生受益。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有两件事。一是加入少先队的事。那时每年"六一"要新加入一批少先队员,品学兼优者先加入,且一般是以学习成绩为主。期中考试的时候,我很轻松地就取了个第一名,当然,这也是我学习生涯中的唯一一次第一名。同学们都以为我笃定是第一批加入少先队的,我也是欣欣然。直至班主任宣布第一批加入少先队员的名单时,我却是名落孙山了。经常与我打架的同学不服,当面质问班主任,班主任则说:"你不知道,他是个黑市人吗?"声音很低,却被我在门边听个正着。所以到后来,我没入过少先队,也没有加入过共青团。二是尔后不久,班上有人掉铅笔和橡皮擦,报告王老师后,王老师就和颜悦色地问我拿了没有。其时,因为家穷,我连正规的作业本也没有,是用入厕的草纸剪裁而成的小本本来做作业本的。当然我回答是没有拿的。王老师却不信,搜了我的口袋,接着搜了我的书包,一无所获,悻悻然只得收兵。那时我不满六岁,正是年少单衣,却对社会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虽然,到后来,我的学习成绩是每况愈下,直至逃学,但我终究不怨恨这位可亲可爱的王老师。至少,现在的我,得以文字为生计,是得益于王老师言传身教式的反面启蒙的。她使我懂得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东西之来之不易,使我懂得珍惜、自尊和爱,让我在人生路上少走了许多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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