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村东有一片百亩洼地,放眼望去,一马平川。你看吧——春天青苗翠嫩,夏天麦浪翻金,秋天高粱似火,冬天瑞雪如银。一道道笔直的排水沟织成经纬,将这肥得流油的黑土地象切豆腐一样,整整齐齐的分割成一块块长方形。这在俺多山多岭、多薄地旱田的家乡实属少见,也是贫寒岁月我的父老乡亲们唯一可期可待的希望和依靠,更是童年的我和小伙伴们常去常往放纵童心追寻快乐的天堂。
上苍糊涂,不假思索地让我出生于六十年代,那段荒芜的岁月,那个赤贫的家庭,那般不堪回首的日子。那时的生产队,锅大粥少,不够吃;小家庭,碗小人多,常挨饿。别说什么仨月不得肉滋味,俺可是一年到头不见荤腥。鱼和肉?大人们想得心发疯,只是咬破嘴唇羞于启齿。而孩子们就少了那层怕羞的颜面,馋啊,馋得一想到鱼肉就醒着梦里流口水,一看见谁家摆弄死鸡死狗就钉在了地上拔不动腿了!
常言道:活人不会被尿憋死。咱穷人家的孩子有的是坚强,有的是韧性,有的是逼出来的聪明和灵性。走着瞧吧。
那年我十一二岁。学校刚放暑假。吃过早饭,我便把堂四叔家的独苗儿、我最要好的伙伴麦生约到了俺家。麦生比我小两岁,啥事都听我的。经过一番绘声绘色的渲染和诱导,麦生的老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欣然同意跟我到东大洼捉鱼去。
麦生乐颠颠的很快就回家拿来了一个铁盆,一个泥盆,一个柳条筐。我拿上一张铁锨外带一个黑瓷盆,信心满满地出发了。
那时的东洼地,沟沟壕壕全都水丰草肥,野生鱼虾蟹螺特别多。大人们一天到晚下地劳动,无暇顾及。这就给孩子们造就了捉蟹摸蚌拾螺求鱼的机会和快乐。
捉鱼最省力的办法就是要有渔具,诸如各式渔网、鱼篓、钓钩之类,不用下水就能轻而易举的弄出鱼来。无此条件的就只能拼着力气涸泽求鱼了,这法子虽说又笨又累人,但它也有其它方式所望尘莫及的良好效应。你想啊,把水清除掉,剩下的鱼虾不就能一网打进了吗。
我和麦生在没人深的高粱和玉米地的夹缝中搜来寻去,最终看上了一道水不是太多的中等大小的壕沟。咱有自知之明,人小少力气,切不可招呼大壕沟,免得人累垮了,水未弄干,鱼也捉不成,如此这般哭都来不及了。
麦生年纪小,瘦得像个大刀螂,一看便知其手无束鸡之力,连说话声都得让你侧着耳朵仔细听,所以重活累活首当其冲是我的。
说干就干,我摸起铁锨就下水了。
这种求鱼方式,不说大家也知道。无非是在看好的水段两端挖泥取土各打上一道堰埂,然后便在顺水的一方,两手抓住盆沿,叉开双腿,躬身屈膝,自胯下一盆一盆地把水泼出去。待壕沟里的水只剩三分之一左右,偶尔见有鱼在浅水里出没之时,便在身后如法炮制一道堰埂,中部开一小口,将柳条筐立而插入水口下,水自筐缝沥出,鱼被挡在筐内。而后继续往外泼水,直至水干底,所有的鱼虾皆被掀翻了肚皮。啊!那碎银子般欢蹦乱跳的鱼虾,那一抓一个惊喜,一捧一串欢笑的情趣!如今只能在梦里才能享受的到了!
然而,泼水可不象捉鱼那么轻松快活。刚开始,我们俩还有说有笑,干得挺带劲儿。干得时间一长,就感觉出个中滋味来了——腰酸了,背痛了,两腿站得麻木了。若果没有点儿毅力,愈到最后愈是难以坚持。这不?就在我咬着牙把第三道堰埂打起来,正想一鼓作气把剩下不多的水挖干净之时,麦生却手拿铁盆傻乎乎的站着不干了。他说累了,累得受不了了!我一听忙劝他:干吧干吧,再坚持一会儿水就干了,就能抓鱼了。都这地步了,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呢。然而,纵使我说破了大天,他就是咬口不干了。我一看来了气:混蛋!孬种!逃兵!半截子革命!凡能想到的卑劣之词一股脑儿甩给了他。
麦生更显得可怜,竟然一屁股坐到水里哭开了。
麦生只顾哭鼻子,我这里已是气急败坏:不干不干,不干你就滚蛋吧,等我把水泼干弄出鱼来,鱼毛你也别想要一根!
麦生一听我的话,索性起身就走,头也不回的走,把我满嘴的脏话当成了耳旁风!
此刻落下我一个,又气又累又饿又不想放弃,只得一边一声混蛋一声孬种地骂着,一边一盆一盆地泼着水,眼泪不知不觉往下落……
当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娘搭眼就看出了我一脸的不高兴。娘不问则罢,娘一问,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娘听了我的数说,反倒忍不住笑了:“谁让你不掂分量就挑担子。贪吃专拣大骨头,掰断了门牙怪谁呢?”
娘边说边把半盆小雨分成两等分,端起就要给麦生家送去。我一看不干了,上去抓住娘的手:“不给他,不给他,他可把我坑死了!”
娘说了半天我不听,不禁升起抬手打在我肩头,再一抬手打在我屁股上:“你这孩子咋就这么不懂事,没有人家麦生帮你干半天,靠你一人能把水泼干逮出与来吗?这是人家应该得到的。咱可不能见利忘义啊!”
娘气声声地端着鱼走了。撇下我默默的站在那儿,委屈,怨愤,疲惫一同揉捏着我稚嫩的小心儿,止不住的泪水哭湿了黄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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