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儿在窗台上踩着叶片间晨曦的斑驳啁啾地唱起了歌儿，她睁开双眼，看到枕边熟睡的婴儿，这个小毛头快七个月了，白皮肤圆溜溜的眼睛，浓密的乌发，哭起来声音响亮清脆，一声接一声，吵得初为人母的她手足无措。丈夫一早上班去了，趁现在孩子还没醒来，她起床梳洗，下楼买菜。

菜场里熙熙攘攘，她买好了荤菜，还想买点莲藕炖汤。走到路边，她看到这里的藕白净整齐，她问都没问价，就叫别人给她来两斤。那卖藕的称好后麻利地往塑料袋里一装，抬头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高兴地叫了起来“你是萍！”她怔住了，迅即喊了声“五哥！”“你住在城关？你现在做么事？”五哥几分意外几许兴奋地问她。她一一作答，并邀五哥去她家里坐坐。五哥得知她在一所中学里任教，嫁一事业单位小科员，襁褓中一小男婴，她父母也搬来城关时，满脸笑容里掩饰不住几分不自在、自卑感。

第二天，她再去买藕时，找不到五哥了。第三天，第四天……原来五哥不在这里了。几分失落的她提着菜回到家里，静默于窗前的她想起了流年旧事。

五哥是她母亲的表姐的儿子，在家里排行老五，也最小，却不曾娇惯。那时，她还梳着羊角辫，黄毛丫头一个，常被寄养在她姨妈家里，五哥既是她的好伙伴又是她的好哥哥，常带着她出去玩，在外面也总保护着她，家里她吃的好喝的，五哥总让着她，甚至把自己的那一份也让出来给她。

那一年，她家里要做房子了，父母完全没有时间照顾两个孩子，依旧是把她送到了姨父姨母家，把弟弟送到了姥姥家。

那时的物资远没现在丰盈，但姨父姨母在村里是能干人，五个孩子，没羡慕过他人的东西，他们把红薯蒸熟切成片状再晒干，等到一定的时候再拿出来放在锅里煎着吃；把糯米蒸熟晒干，再用油炸；还会搓麻花，炸油条，做烙饼。于她的记忆中，如今的麦当劳、肯德基、哈根达斯、薯片等都无法与当时的零食的味道相提并论，因为那时吃的是一种氛围，一种童心童趣，一种无忧无虑，一种天真单纯。而这种心情，早已从她身边溜之大吉，逝去得无影无踪。

莲蓬出来了，五哥会偷偷带着她去采莲蓬；到了挖莲藕的季节，五哥会带着她去挖莲藕；元宵节前后，五哥会带着她去玩灯，去看玩龙灯，走高跷，放鞭炮，带着她去买糠葫芦，买糖人；她心情不好时，五哥还会做鬼脸逗她破破涕为笑。那时的孩子不像现在的孩子今天要学写字明天要学画画，还要进学习班，写字作业等等。八十年代中期，乡村民风淳朴，谁家有个什么红白喜事，一大帮的人去帮忙，谁家蒸了馍馍，隔壁左右送三家。

她是五哥的跟屁虫，五哥是他的保护伞。她不是不喜欢大哥二哥三姐四姐，也不是他们不喜欢她，因为他们有自己的一帮大朋友。由于五哥忠厚老实，也只大她两岁，所以她与五哥走得最近。

一日，饭菜都熟了，五哥进灶屋端菜出来，他托着一大碗藕，但她要插手由她来掇，五哥说怕烫着，不要她端。但她不可，一不小心，碗摔地上了。她有些害怕，怕姨父姨母会责怪她，她知道，这个家里并不富裕，而且是自己做的错事。但五哥却跑到父母那里坦白地说是自己摔碎了碗，姨母还把五哥骂了一顿，这事在她印象里实在太深，她觉得对不住五哥，是她害的五哥挨骂。

一次，隔壁一婆婆见她与五哥俩小无猜，开玩笑道“五，你爱你妹不？”“爱呀！”“叫你妹给你做媳妇好不好？”“我还小哩！”憨憨又机灵的五哥不知媳妇为何物，抓了抓脑壳答道。“小怕么事？再过几年你不要接媳妇么？叫你娘到你妹家里去提亲，把你们的亲事订下来。”婆婆逗他道。五哥“嘿嘿”傻笑着，不知媳妇为何物的她也甩着羊角辫笑笑。

随后，她跟随教书的父亲来到镇上，在镇上读小学了，每年只是过年的时候由父亲带到姨父家里，由于见面不再如以前那么长的时间了，次数也不如从前多了，她在姨父姨母哥姐面前有些生疏了，怯生生的躲在父亲的后面。五哥却依然跑跳着来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说：“萍，我们去玩！我带你去稻场里玩！那里有好多人玩！”她期望地望着父亲的眼睛，父亲笑着一点头，他俩便高兴地蹦跳着一起出门。

再去拜年时，他们没有时间结伴出去玩了，因为父亲说要赶时间，还有几家的年要拜，跟着父亲走时，她心里并不十分愿意，回头望见坐在房间里的五哥也抬头看着她。

她清楚记得，初中二年级时的那次拜年，她父亲让她自己一个人骑自行车去，走的时候，姨父姨母说让五哥送她。五哥也长大了好多，长高了好多，她也不再是那个瘦弱的黄毛丫头了。正在进入青春期的他们几分隔阂几分亲切，五哥骑着她的自行车带着她，缓缓地踩着，沿着村前的小河流水，村外的池塘与杨柳，一路无语。本来五哥想打破宁静的，只是河边台阶上举起棒槌捶衣服的女人们逗五哥道：“五，她是哪个呀，是不是你在学校里谈的朋友哇！”

再后来，一直未见，因为姨父姨母搬到大哥工作的城市里去了，多少年，记忆依稀，却那么亲切。

听到孩子的哭声，她忙过来，把牛奶冲好，看着孩子吃得那么香甜，心里思量着五哥不知去何处的她叹了口气，纵是她恋着童年的一切过往，五哥给他的快乐无忧，给她的保护，给她浓浓的兄妹亲情，都只是童年那时了，心里记得就好，感恩也好。人总是要为生存为发展而劳碌奔波的。如是岁月，如是流转，由他去吧。

七年后，她的儿子上小学了，也进入了她曾经的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在滚滚流年的车轮中，一普通教师、妻子、母亲的她过着最普通的日子。

人生何处不相逢，一次意外的酒席后，他们又相遇了。

她的同事的孩子考学了，在沁园春大酒店里。酒席完毕，出门时，她沿台阶拾级而下，门口一男子正准备打开车门，转身又来到她面前，笑着摘下墨镜：“萍！”她惊讶着喊道：“五哥！”

窗明几净的咖啡厅里，她与五哥对坐，听着悠扬的钢琴曲，他们在此细数当年的童稚童趣，她咯咯地笑，在她心里，他永远是她的好五哥。看着她笑，五哥也微笑着。开阔的眉宇间，山水可见，举手投足间，落落风度可见。想来五哥在广州的生意是做大了，他开始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两部手机左右开弓，五哥忙碌着交待下属如何提成如何赚取更高点数，那大嗓门与颐指气使的情绪令她极不自在，服务员递来茶点之后也忍不住回头看五哥。她开始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于默默搅动咖啡之间。五哥放下手机时叹了口气“娘的，都是群窝囊废！跟我这长时间还没学圆滑一点！脑筋还没学灵光点！”她笑笑不语。“萍，你要想搞第二职业就跟着五哥干！你那一年的工资也不到三万元！还不够我洗二十来次脚的。五哥会照样保护你的，这么多年来，五哥怎么也忘不你。”五哥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此时五哥的高调张扬已与刚才对他眉宇间的显山显水的印象一脉相承，也与对他落落风度的印象格格不入了。她抿嘴一笑：“我喜欢清颜布衣。多年来一直如此。”一阵刺耳的dj音乐传来，五哥搜出手机，是他的手机铃声。五哥接听电话时的神态慢慢在变了，变得不耐烦了，变得急躁了，急于想挂机了，虽然他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不良情绪。凭女人的直觉，她猜对方是个女性，而且还在找五哥纠结。

一起下楼时，一发型张扬身着吊带露背装的女人，看到五哥媚笑道“嗨！老五！好长时间不见你了！”五哥明显有些尴尬，“哪里哪里，你也在这里呀？帐结了没有？我一起结。”

五哥提出送她回家，她依然微笑道：“我步行惯了，健身又环保。”

路上，她心里滚动着，原来五哥离她那么远，那个五哥，只在童年。悉数童年旧事，滚滚流年，生命的单行道往返不了，想起儿子，一定要给他一个快乐又有意义的童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