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缘
佛云:“人生难得,佛法难闻”。
佛之朝晚功课结偈又云:“大众当勤精进,若救头燃”。(“头燃”者,“若燃眉之意也”。)
故乡的西北岭间有一座寺院,着落在苍翠的大石崖坎下,规模不大。相传道光年间所建,为吾族之家庙。曾有三位大德同修,俱化成肉身菩萨。一时香火鼎盛,闻名遐迩。可惜遭文革之祸,肉身损毁,荡然无存。后虽有高僧主持,亦一派香火缭绕,只不能比与昔日。却渐而竟成了观音的道场。然而上山进香观光,层岭叠翠,曲径通幽,依旧可觅见斑驳的旧迹,倒令人生起苍桑萧凉之感。
凡逢庙会,則四面八方的香客游客蜂涌而来,俨若赶集。山道上红肥绿瘦,人影横斜,喧声鼎沸,直随了山溪潺潺声磨弯抹角上了山顶。而谷口愈热闹了。卖茶水的村妪,鬻果橙的农贩,贩零耍玩具的江浙人,仁五仁六的卜褂算命江湖术士,咝咝呀呀
压弦拉二胡的卖唱者,还有伏道哀嚎的叫化子,活脱一副百相演示图。这时我必向母亲缠讨到几枚锡币,和伙伴早早跑至谷口的绿草地,数着心爱的锡币买点心爱的东西。我却嗜于买兵器,华丰宝剑,青龙偃月刀,三股烈焰叉,全用锡箔制的,多较昂贵,最后只得买一把小砍刀了事。多些钱則买根冰糖葫芦串,其实爱它一颗颗红润润的,吃起来却颇酸。坐在溪边的大青石上边嚼边晃着两条小腿,欢天喜地的瞅稀奇。每年的庙会便会多一条穿卡叽蓝背带开裆裤的我,这大约是我与佛的最初结缘吧。
老屋里八婶娘患了一种莫名的病,唤了许多医生,吃了许多药,却从未见愈。有天傍晚来个脑瓢瓜子光光亮亮的老和尚,在她阴黑的卧室咕噜了一通而去。此后便见八婶娘每日爬三回楼,在楼上唧哩呜噜的哼唱。我偷偷爬上去,看见一方小桌上供着一张相貌“婉艳千百毫”的女人像,且燃着蜡烛,焚着檀香。我倍觉新奇,开始聆听八婶娘讲叙的佛陀菩萨的故事,倒似乎生出一种崇高的敬意。天天吃斋念佛并没有治愈八婶娘的老病,而家中的纠纷愈演愈烈,尽管八婶娘是最终的胜利者,终在几年后还是死去。那西方三圣也没来接引她。
我有些伤感。但每年的庙会好似愈发兴盛,香客游客络绎不绝,甚至携着贵重的礼品,包上大卡车一路飞红飘彩,敲锣打鼓上山去了。我很想告诉他们,我八婶娘死了,且暗自嘲笑他们的愚。谁料数年后,我居然也学起他们的愚来。
母亲的肺病拖了半辈子,从未根治愈。每天夜里均能倾听到母亲痛苦的呻吟,忽然之间,倒真信这世间有一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于是便象了许多人上山烧香礼佛。我为庙里劈柴挑水,锄刈荒草,种植菜蔬。间或凭了小小学问为香客侍签解签,得到的施舍全部供奉于佛案。也开始了上早晚课,亲近佛祖的经藏。我深信仁慈而具大神通的佛菩萨可以垂福于我可怜的母亲而不是为自己种什么福田、积功德。可母亲的病仍日重一日,过早的离我们而去了。凄风苦雨里,我跪在母亲坟头嚎哭,所谓的“佛法无边”究竟是何玄义。
我翻遍寺院里的佛典,从【觉海慈航】到【了凡四训】,从【阿弥陀经】到【地藏本愿经】,从【妙华莲花经】到【大佛顶首楞严经】。终于寻到一点端睨。那佛法分大乘在小乘,小乘说轮廻因果,适于无识者可求心中的净土;大乘讲智慧,宇宙万物归宿。适于有识者之应世态度。在【妙华莲花经】中第三品有个“火宅喻”可略知佛法的庐山面目:昔,有一富长者与诸儿居一老朽而华丽的巨宅,仅一门外通。某日宅外大火起,欲烧尽巨宅。富长者急,促诸儿离去。而诸儿正缅溺色声犬马之中,置若罔闻。长者无奈,乃称宅外已置他们最爱之物,或美色,或金山,或豪宴。诸儿闻之,争先恐后奔出大门。佛陀言及此,问阿难:“富长者备下诸儿之爱物乎?” 阿难默然无语,吾亦默然无语。此时方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之最高境界呀。
后读【阅微草堂筆记】闻纪昀云:“儒以仁义施民而有不足者,又以法而治之,儒法皆不能治者,又以佛之因果幽冥治之。”其宗旨无非劝众生心禀善良,友睦相爱。
予以难得人生闻难得佛法,于烟渺苍生中得与佛结缘,实恒河沙数世所积的幸远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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