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的夏天已然进入了最鼎盛的时刻。收割过后的稻田笼罩在炽烈的空气里面，显得有些许荒芜的风景在我的视野里摇晃成细碎的过往。虽然我们都知道那些是真实存在的，却总又觉得似乎它们格外的不真切。触手可及的只是繁复的生活以及无情的温度。这些就是真实的全部意义。

在家的这一个半月里我走过很多儿时常走的地方，那些曾经我们的乐土消失了，上面长满密密麻麻的杂草。密密麻麻的杂草掩埋了那些旧日的足迹，甚至很多很多我们踩出来的路，都再寻不着了。

靠近公路的地方越来越逼仄了，田地耸起房屋。而接近山坡的地方则越来越荒芜，许许多多的耕作消失了，只任那野草蔓延盘踞，覆盖成刺目的绿色。蝉鸣消失了，鸟啾消失了。那时的我们，也消失了。

我在这个轮回的夏季里回归成一个庸碌的农民，抑或说农民的儿子——毕竟，土地没有成为我的全部与唯一。我在脑海里极力搜寻记忆中的夏天，发现我失去一个农民的形象已经有这么些年了。生命的注脚不是拥抱太阳流下汗水，所以我不知道我应该高兴、悲伤抑或是其他的任何一种情绪。我唯有低下头去注视那一片又一片丰收之后遗留的荒芜，一如我汗湿的掌心滴落的记忆。

那天，当我看见从遥远的北方过来的收割机在我们的田地里做无规则运动，那些稻子瞬间大片大片地倒下去时，我突然有点想不起来我们手握镰刀的样子。我们的记忆必将伴随着科技的进步而遗失，就如成长的不可逆转。我只能偶尔无来由的想起多年以前我们挽起裤腿，挥舞镰刀在宽阔的稻田里“挖地洞”，把一整块一整块彼时的我们看来大得过分的稻禾分割成细碎，虽然有时也被大人责骂不配合工作，却在把它们全“消灭”干净之后很有成就感地笑。

我们也会在帮忙把谷子脱粒的时候猛踩脱谷机的踏板，然后突然站到踏板上让它把我们弹起来感受一次小小的飞翔。那时的田边谷地里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鱼小禾虫，在我们捉够一定数量后大人就会把它们变成饭桌上的美味佳肴。犁田时我们总能抓到许多一种叫土狗的小昆虫，放在手掌里它们会用两只有力的前肢扒开指缝从中开溜。到了插秧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就拔秧苗，用一把铲子或扁担绑一把雨伞支在秧地里遮挡太阳，一边坐在小矮凳上假装拔秧一边掏那些黑乎乎的湿泥在田地上面扔来扔去的“打仗”。插秧时会欺负动作慢的把他“困小鸭”地用秧苗围在田中间……

在空间我写：“重温一些儿时的苦乐，也是好的吧。”小时的我们总可以把苦转变为乐，就算再无聊的工作，我们也总能从中发掘出属于我们的乐趣。那时的我们虽不懂“快乐是工作的理由”，却会想方设法从工作中寻找快乐。或许那时的我们不知道那些工作对于我们的意义，但我们都懂得开心去对待。只是，一切都不会再有了，我们已经成长至此了。

前天去整理脱谷后的稻禾，把散落满田的干枯的稻禾一垛一垛地扎起，使之重新站立。这些，曾经是农人很好的柴火。以前收割过后我们总是把它们挑到空阔的地方满山满坡房前屋后的摆放，有时还把它们当稻草人来练手脚踢得甩得一地都是，经常被主人家的大人追骂得到处跑。我看着自己手臂上被稻叶割划的一道又一道细小的伤口，那微微的痛痒，竟都是回忆里的一抹温馨。

儿时夏天我们心甘情愿乐此不疲的事情肯定是偷偷去游泳了。大人们总担心自己的孩子被水淹，因而向来是禁止我们去河里玩水的。但那清凉的水流对于酷暑的孩子们来说是多大的诱惑，我们总是有办法溜出去山塘水库坝头小溪的泡半天，那种惬意是难以拿文字来形容的。回去后虽不免遭家长怀疑责骂，但孩子们小小的快乐是不会就此而止的。我们，有我们的坚持的快乐。

儿时夏天另一件必做的事应该就是砍柴了。小时候家里似乎永远都是缺柴烧的，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这是为什么。砍柴本身的乐趣不大，但砍柴之外的很多事情却是我们热衷的：比如，在路上钻进甘蔗地里手起刀落，然后大嚼特嚼，满嘴蔗糖从嘴里甜到心房；再比如，于田边溪流里像牛般伸嘴下去喝清凉的泉水；又比如，砍柴时无意碰到的黄蜂窝以及被我们从断崖上扔下去当降落伞的白头草；还比如，爬到小松树顶上把它弯下来当一个人的跷跷板；最后比如，我们为被我们群起而攻之乱刀砍死的某条四脚蛇垒了坟立了碑……

细味起来，儿时的我们似乎更懂得生活的真谛，更懂得苦中作乐。那些细节，多年以后再想起，我相信，我们依然会嘴角上扬。

我知道我们都回不去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回去。生命从来都是向前的，今天也必将成为明天的历史，于零点的交替。只是，在我们越来越为生活所辗转难眠的时候，拥有这样的记忆，哪怕想起会有些心疼，但疼后的那一抹笑容，足以让我们欣喜与振奋。我想，这，也是一种幸福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