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沙滩
活了几十年,在外十年,怀念家乡不外是那片天,天空下有属于我的一个人的一大片沙滩。
母亲走的那年,我匆匆回家奔丧,又匆匆逃开伤心的地方,寒风吹刮下,我还是再度光临过那片记忆中最美丽的地方。一大片乌蒙蒙残云笼罩的天,风席卷污浊弯曲的河川,残阳冬天的残阳如血丝半掩,云空中央白色的月亮已经隐隐在现,乌丝莫不尽月亮的洁白,汲汲溃退的红光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月亮俗不可耐地急着登场。
记忆中宽阔的细沙滩不复存在,成堆成堆的泥石已经被做沙石生意的商人的翻砂车运走卖钱,旧时大把的河岸被挖掘的只剩下民居墙角下的一亩三分薄田。过去河边成片的供儿童戏耍的沙石堡、农人的豆苗地消失殆尽。不顾冬天河边风的凌烈,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脱掉鞋子,将双脚深陷进烂泥地,双脚高举过头顶,向着对岸的青天大声呼吁:“母亲,虽然我回迟,您一路好走。天堂里荣您清静地休息。”之后,顾念着年幼的孩子,匆匆逃离,心中永远的安静,天,沙滩。
一晃又几年,父亲走。我再一次悲哀无法表述。再次来到夕阳下那片永恒的记忆,一大抹金色的余晖染红半云天,没有地方容我泥足深醉,只能站在高高的鹅卵石堆上,四顾不再安静的周围,喧嚣的晚饭后消夏的人们。望着江面依然污浊陡急的喘流,河床更加浅显逼窄。河岸已经被沙石商掏掘势险如崖,谁家孩子不小心冲向鹅卵石堆向流的边际,有大人急匆匆唤:“回来!危险。回来。”回到鹅卵石包围中,脱掉拖鞋,感受足底凸物按摩的滋味,心也算一时轻松,望着奔涌的浊流,永远不知流向何方的浮泡沫激水,我内心质问:天何忍,夺我母爱又夺我父慈。
依然记得九岁那年,小学校举行活动,我们一车孩子开心的去回。我中午吃的六分钱的包子,水壶已尽,口感甘,喉咙里老是吞来吞去,堵着东西,我推开车窗向外奋力吐口水。车继续前进,经过无数的法国梧桐和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总算安然抵家。一下车,孩子们高兴地各自回跑,我欲如此被老师叫住询问:“为什么吐人口水?”我无知,辩解,可老师说:“同学在车上就告状,我还是缓到回家才谈话。”我真的很委屈,叫我道歉我怎么也不肯。我跑了。一溜烟跑到我一个人的沙滩,脱下塑料凉鞋,我把一双脚板深深陷入泥地,伸开双臂对着被夕阳涂鸦的蓝天白云大喊:“啊——!我没有,我就是没有!”我的声音映的远远,远从对岸的青山那边回荡过来,对岸是哪里,住着谁,我无知。
我在空旷无人的沙滩上为所欲为的跳,叫,左边有联排的庞大吨船,船上住着工人,我想,他们在听,我安慰。空中偶见飞鸿掠过,来不及听它发鸣,已然去无踪影。我没有急着离开,我在等。
终于,左眼望过去的天边,来了一群影子,越来越近。他们一行人弓着身子,赤着脚板,嘴里发出:“嘿喳嘿喳。。。。。。”的声音,古铜色的皮肤拉着一条绳子,由远渐近,由近去远,有远到看不见。我将他们经过的天空定格在我的记忆,多年,多年,我常常回忆,在一片安静的天空下,走来一群力神,他们用一条绳子拽起生命,“嘿喳,嘿喳,”向前,纤夫流自己的汗,拽动的却不只是自己的人生,有大船,有社会,有我——看客。
光阴似箭,当年的孩子即将步入中年,我心中的力神早随着纤夫这行的消失而无影,可每每念及家乡,我的记忆总定格在那片天,沙滩,远到近、近去无影的船。父母的双亡,让我更少机会走进家乡,可记忆那一片无人的沙滩,时入梦来。我早已经想明白, 当年是风把我在前吐的口水吹向后,人没冤我,我也无心,于是,懂得了告诉自己的孩子,坐车不可以对窗外吐口水的道理。怀念深深爱的父母,就在心里想象那片我一个人的沙滩,父母亲如纤夫,家庭似船,载着孩子们向前,当我们一个一个长大,父母亲已然离航,而且是永远的离航。如同纤夫,只剩下一个过去的名字,我生命的海洋里再没有父母拉航。一切,靠我自己去闯。懂得告诉自己的孩子,妈妈和爸爸也是只能拉你到一定位置,所以,漫长人生如海洋,一定要自己去闯。该放手时,妈妈一定不能够强迫你停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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